嘉靖二十一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热闹些。紫禁城的竹管还在滴答滴答地存水，御花园的荷花刚谢了第一拨，嘉靖就给礼部下了道圣旨：给寿安郡主选驸马。
这消息一出，北京城的勋贵子弟们顿时炸开了锅。谁都知道，寿安郡主是嘉靖最疼爱的女儿，虽不是皇后所生，却从小养在膝下，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要是当了驸马，不光能攀上天家亲戚，将来在朝堂上也能横着走。
可消息传到寿安郡主耳朵里，她却把自己关在绣楼里，连饭都不吃了。小满去看她时，正撞见郡主把一叠画像扔在地上，画像上的公子哥们个个面如冠玉，却被她踩得满是脚印。
“选什么选！”郡主气鼓鼓地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个兔子玩偶，“他们看中的是郡主的头衔，又不是我！就像那些给父皇献丹药的，谁真关心他能不能长生？”
小满捡起一张画像，画上的少年是英国公的孙子，眉清目秀，可在郡主眼里，大概和那些丹药没什么区别。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张纸，用炭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树状图：“郡主别急，选驸马就像写代码，得一步一步来。你看，这叫‘二叉树’，咱们先定几个条件，一层一层筛，最后剩下的，保准差不了。”
“二叉树？”郡主凑过来看，“这歪歪扭扭的像个叉子，能选驸马？”
“当然能。”小满指着图的顶端，“先从最上面开始，第一个条件：年龄。你想找个比你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要大的！”郡主立刻说，“比我小的像弟弟，没劲。至少得十八岁以上吧。”
小满在顶端画了个方框，写上“年龄＞18？”，然后画了两条线，一条写“是”，一条写“否”：“好，这是第一关。过了这关的，咱们再看第二关：品行。有没有劣迹？比如欺男霸女、赌博酗酒之类的。”
“那肯定不行！”郡主皱着眉，“我可不要个纨绔子弟。”
小满又在“是”的那条线下画了个方框：“品行无劣迹？”，再分两条线。“第三关，才艺。你喜欢文的还是武的？”
郡主托着下巴想了想：“文的不能太酸，武的不能太粗鲁……最好会算学吧，跟你一样，脑子好使的。”
“得嘞。”小满在第三层画了个方框，“会算学？”，然后在“是”的那条线末端画了个小圆圈，“最后剩下的，就是合格候选人了。”
郡主看着那张纸，眼睛渐渐亮了：“这法子……比父皇列的条条框框清楚多了！那你快帮我算算，礼部报上来的二十个人里，能剩下几个？”
说干就干。郡主从枕头下翻出礼部的名册，上面列着二十个候选人的名字、家世、年龄、特长，密密麻麻一大篇。小满搬了张桌子，两人头挨头地坐在灯下，开始“运行”这道“相亲算法”。
“第一个，定国公家的三公子，年龄十六。”郡主念着，小满立刻打了个叉，“年龄不够，pass。”
“第二个，英国公孙子，二十岁，品行……听说去年抢了个民女，被御史参过。”
“品行有劣迹，pass。”
“第三个，礼部侍郎的儿子，二十四岁，品行端正，就是……只会写诗，算学一窍不通。”
“才艺不符，pass。”
两人一边念一边画叉，桌上的名册很快被红笔标得乱七八糟。小太监端来的点心凉了，茶也续了三回，窗外的月亮都移到了中天，他们才算完最后一个。
“剩下三个！”郡主数着纸上没打叉的名字，兴奋地拍桌子，“真的只剩三个了！”
小满凑过去看，那三个分别是：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二十岁，会算学，品行端正；锦衣卫指挥佥事陆炳的侄子陆谦，二十二岁，弓马娴熟，也懂些算学；还有一个是江南富商的儿子沈万三，二十五岁，经商有道，算学是家传的本事。
“你看，这就是‘二叉树’的好处。”小满指着那张画得像树枝的图，“一层一层筛，把不符合条件的全排除，剩下的就是最优解。比你父皇看眼缘靠谱多了。”
郡主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忽然脸一红：“那……这三个里，哪个最好？”
小满想了想：“这得看你的‘权重’了。就是说，你觉得年龄、品行、才艺，哪个最重要。比如你最看重算学，那就选张居正；看重家世，就选陆谦；想以后日子富裕，就选沈万三。”
“我……”郡主咬着嘴唇，忽然把纸折起来，塞进袖袋，“我不告诉你。不过，谢谢你的‘算法’，比母后给我的《女诫》有用多了。”
第二天，郡主把这三个名字报给了嘉靖。嘉靖看着名单，有些惊讶：“这三人倒是都不错，可你怎么偏偏挑了这三个？”
郡主把那张“二叉树”图拿出来，给嘉靖讲了一遍“相亲算法”。嘉靖听得直乐：“你这法子，倒像是灵虚子的口气。”
“是他教我的！”郡主也不隐瞒，“父皇你看，这样选出来的，肯定比盲目挑好。”
嘉靖摸着胡子，看着那张歪歪扭扭的图，忽然觉得，这法子虽简单，却透着股道理。就像治理国家，不也得一层一层筛选人才，去芜存菁吗？他笑着点头：“好，就依你。过几日让这三人来宫里，朕也看看，到底哪个配得上我的女儿。”
消息传到小满耳朵里时，他正在工部调试新做的算盘。听到郡主用“二叉树”选了驸马，忍不住笑了。他想，或许在这个时代，他留下的不只是竹管和水车，还有这些藏在日常里的逻辑和方法——就像在土壤里埋下的种子，说不定哪天就长出意想不到的果子来。
而此刻的寿安郡主，正坐在绣楼里，对着那三个名字发呆。她忽然想起小满说的“权重”，偷偷在张居正的名字旁画了个小算盘——那是她最喜欢的算学工具。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偷偷藏着心事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