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蒂被摁灭在窗台边缘,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夜风卷走了最后一丝呛人的烟雾。
江水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股被记忆碎片勾起的、属于原主的憋闷和自嘲,也似乎随着这口烟散去了大半。
他扯了扯嘴角,对着深沉的夜色无声宣告:
“面对这种破事儿,一般人疯?正常!但老子是一般人吗?”
他是谁?
末世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王!
是能在变异兽群里谈笑风生、顺便给队友讲冷笑话的狠人!
区区一个抛夫弃女跑路两次的女人留下的烂摊子?
还附带一个未来可能黑化成灭世级反派的闺女?
江水溶挺直了脊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沙雕。
“小意思!”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承载了过多沉重回忆的小阳台。
脚步刚迈出一步,猛地顿住。
客厅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那里。
江蓓儿没穿鞋,光着白嫩的小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她那双和记忆碎片里那个女人酷似、却又截然不同——
更清澈、更沉静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定定地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水溶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几个大步跨了过去,带着一阵风。
他蹲下身,一把将女儿冰凉的小身体抱离地面,语气带着点急切的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蓓儿?!不是回去睡了吗?怎么站在这儿?还不穿鞋!这地板多凉啊!”
他的大手立刻包裹住她两只冰凉的小脚丫,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
江蓓儿被他抱在怀里,小脸贴着他残留着淡淡烟草味(之前阳台沾上的)和皂角香的衣襟,闷闷地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
江水溶眉头拧起,一边抱着她往卧室走,一边低头看她,“为什么睡不着?小脑袋瓜里琢磨什么呢?这么点小孩就学大人失眠,这可不行啊!”
他习惯性地用上了夸张的语调,试图驱散女儿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看着女儿抿着小嘴、大眼睛里映着自己倒影的模样,江水溶脑海里莫名闪过刚才阳台上的回忆片段——那个同样有着大眼睛、却只会茫然摇头的女人。
他心头微微一滞,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想要逗乐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念头取代。
他抱着江蓓儿停在卧室门口,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女儿的小额头,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难道是……要老爸哄着才肯睡?嗯?”
这本是他随口一句的沙雕调侃,想缓解气氛。
不成想,怀里的江蓓儿抬起小脸,那双沉静如墨玉的眼睛看着他,竟然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奶音清晰地说:“嗯。我要老爸抱着我睡,才睡得着。”
话音落下,江蓓儿自己都愣了一下。
一丝极淡的、类似羞赧的情绪飞快掠过眼底。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像那些幼稚园里需要大人哄抱的小屁孩一样了?
江水溶也愣了一下,这……太不符合她未来大反派的格调了!
但江蓓儿转念一想,那股渴望被拥抱、被温暖包裹的冲动是如此真实。
算了!
幼稚就幼稚吧!
反正是在老爸面前。
只要能感受到这份踏实的暖意,只要能确认这个傻乎乎却让她安心的老爸不会消失,幼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听女儿这么直白地要求,江水溶先是一愣,随即咧开嘴,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好!没问题!谁让我闺女这么可爱呢!老爸抱着睡!抱一晚上都行!”
他抱着女儿走进卧室,动作轻柔地将她放进柔软的被窝里,顺手替她掖好被角。
他伸手,用指关节轻轻刮了一下江蓓儿挺翘的小鼻子,笑道:
“乖乖躺着等老爸一会儿,我去冲个澡,把外面的灰尘味儿洗掉,马上回来陪你,好不好?”
江蓓儿乖乖地点点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烟味。
她知道老爸刚才躲着抽烟了。
若在平时,她或许会板着小脸“教育”他两句。
但此刻,她选择忽略这点小小的“瑕疵”。
因为眼前这个会哄她、会抱她、会为她担心的老爸,实在太迷人了!
绝对不能失去!
这点烟味……
就当是男子汉的勋章好了!(小蓓儿内心强行挽尊)
江水溶动作迅速地冲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天的疲惫和灰尘。
他一边搓着头发上的泡沫,一边忍不住咧着嘴乐。
哈!
让未来大反派主动撒娇求抱睡?
这成就感!
简直比他当年在末世单挑变异巨蜥王还爽!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江水溶能力超强!
魅力无边!
再硬的茬儿到了他手里,都得软乎下来!
连未来的灭世级大佬也得乖乖躺被窝里等他哄睡!
还有谁?!
这沙雕奶爸的自我感觉,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淡香,江水溶换上干净的睡衣,推开卧室门。
果然,床上的小家伙还睁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脸上没有半点睡意,只有满满的期待,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宝贝儿,老爸来喽!”
江水溶一个灵活的翻身就上了床,动作流畅得像条滑溜的泥鳅。
他凑过去,对着江蓓儿软乎乎的小脸蛋就是响亮的一口“吧唧”,然后不由分说地伸出长臂,一把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捞进自己怀里,让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来来来,老爸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保证让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江水溶信心满满,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儿靠得更舒服些。
他清了清嗓子,眼睛一闭,开始努力在记忆宫殿里搜寻……
……搜寻失败。
末世里哪有什么睡前故事?
只有老兵油子们围在篝火边,一边磨刀一边吹嘘自己今天又拧断了几个僵尸脖子的“恐怖夜谈”!
江水溶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他?
很快,他找到了替代品。
他单手轻轻拍着女儿的小肩膀,用一种低沉而富有“磁性”(自以为)的嗓音,开始娓娓道来:
“从前……啊不,是未来!在很久很久以后……”
“那时候啊,科技贼拉发达,但人也都贼拉贪婪,把地球折腾得跟个破筛子似的,到处漏风漏水漏阳光……”
“干净的水?比金子还贵!能吃的东西?得拿命去抢!所以啊,人们见面就干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光打人,还打那些被污染变异的怪物,有长得跟房子那么大的异能兽,一口能吞下一辆坦克;有浑身流脓、见人就扑的变异僵尸,逮着就咬;还有更邪乎的,没脑袋还能到处蹦跶的无头怪,追着你跑八条街……”
“总之呢,在那个操蛋的世界里,想活下去,就得心狠手辣,眼睛放亮点,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东西,甭管是人是鬼是怪,先下手为强,宰了再说……”
江水溶讲得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战场。
然而,他讲着讲着,突然觉得……这味儿好像不太对?
等等!
这他妈是睡前故事?!
这分明是少儿恐怖片+暴力犯罪实录!
还是限制级的那种!
他猛地刹住话头,心虚地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怀里的女儿。
只见江蓓儿非但没被吓到缩进被子里,反而睁着那双沉静得过分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小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研究的平静?
仿佛在听一个关于“今天天气不错”的普通报道。
“老爸,” 江蓓儿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会讲睡前故事吗?”
江水溶:“……”
一股热意“腾”地冲上耳根!
被一个五岁小豆丁质疑讲故事的功力?!
这简直是对他末世兵王、沙雕奶爸双重身份的暴击!
“啊……这……”
江水溶一时语塞,内心疯狂刷屏:
靠!
丢人丢大发了!
这小祖宗怎么这么犀利?
一点面子都不给老爸留啊!
就在江水溶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血腥末世故事强行扭成《白雪公主》时,江蓓儿轻轻叹了口气,小身子往他温暖的怀抱深处又拱了拱,小手环抱住他精壮的腰,用一种“算了,还是我来吧”的老成语气说:
“要不……我给老爸讲个睡前故事吧。”
江水溶如蒙大赦,立刻眉开眼笑,下巴蹭着女儿柔软的发顶:
“好啊好啊!我闺女讲的故事肯定好听!老爸洗耳恭听!”
江蓓儿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小脸贴在老爸散发着热力的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安全感让她放松下来。
她软糯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缓缓流淌:
“从前啊,有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叫彩霞……”
“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后来,她被人卖到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给一个很凶很凶的有钱人家当小丫头……”
“那家人啊,心都是黑的,冬天最冷的时候,让彩霞去结着厚厚冰的河里,用手敲开冰,洗好多好多衣服,小手冻得像红萝卜,裂了好多口子,疼得钻心……”
“夏天最热的时候,太阳能把人晒化,他们又让彩霞去田里干活,锄草、浇水……汗流得衣服都能拧出水,背上晒脱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们打她,骂她,不给她吃饱饭,还让她睡在堆杂物的破棚子里,连狗窝都不如……”
江水溶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眉头越拧越紧。
这……这剧情?
也太苦大仇深了吧!
这哪是哄睡?
这简直是往心口捅刀子!
大人听了都得抑郁失眠好吗?!
他闺女这品味……
是不是有点过于沉重了?
怀里的小身体柔软而温暖,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
江蓓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倦,但仍在坚持讲述着彩霞姑娘如何偷偷学刺绣、如何被恶毒的主母发现后毒打……
江水溶听着,感受着女儿呼吸的温热拂过胸口,心中那点对剧情的吐槽慢慢被一股暖流取代。
他下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
一下,一下,又一下……
怀里的讲述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含糊不清,最终被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取代。
江水溶低头一看,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小嘴微微嘟着,睡得无比安心,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睡衣的一角。
看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江水溶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些关于严隽、关于末世、关于血腥打斗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小小的温暖彻底驱散。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女儿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也放松下来。
白天打拳的疲惫和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加上此刻的温暖安宁,如同潮水般涌来。
江水溶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听着女儿细微的呼吸声,感受着怀里这份沉甸甸的、真实的温暖,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一大一小,在小小的卧室里,在昏黄的夜灯映照下,相拥着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偏移,银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床头一角,照亮了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空瘪的烟盒。
一只白嫩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在睡梦中似乎无意识地动了动,极其精准地、悄无声息地搭在了那个烟盒上。
小手的手指微微蜷曲,像守护什么珍宝一样,将那空烟盒拢在了掌心之下。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江蓓儿沉睡的小脸上,也流淌在她那只紧紧攥着拳头的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