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幼儿园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家长们的叮咛和喧嚣隔绝在外。
林晓晓依旧紧紧拉着江蓓儿的手,小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走在校园的小路上。
“蓓儿,”林晓晓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爸爸长的可真帅呀!”
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欣赏。
江蓓儿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路边的石头,甚至吝啬于用一个完整的句子:“你妈长的也还行。”
林晓晓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并不在意,反而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蓓儿,我早就想问你啦!我觉得……你爸爸好像特别听你的话啊?”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不可思议。
在她的小世界里,从来都是大人管着孩子,命令孩子,哪有反过来的?
“嗯。”江蓓儿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默认了这个观察。
这个肯定的答复让林晓晓更加好奇了,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咱们是小孩啊?大人怎么能听小孩的话呢?”
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江蓓儿脚步未停,侧过脸看了林晓晓一眼,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早熟。
她给出了自己的逻辑,清晰而冰冷:“因为,我爸爸爱我,所以他心甘情愿听我的话,让我管着他。”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问题,是“爱”最直接的体现方式——心甘情愿的服从和被控制。
林晓晓的小脸瞬间皱了起来,逻辑被轻易带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那……我妈妈不让我管她,是因为……不爱我?”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惊慌。
江蓓儿冷酷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是的。”
她像一个无情的法官,轻易宣判了母爱的“不纯粹”。
“可是……妈妈经常说爱我呀……”
林晓晓小声反驳,试图寻找证据,眼神却已经开始动摇,求助似的看向江蓓儿。
然而,江蓓儿只是从嘴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超越年龄的嘲讽和洞悉:“大人的话不要信。”
她停下脚步,直视着林晓晓,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不要听他们说了什么,而要看他们怎么做。而且,”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传授一条至关重要的生存法则,“通常情况下,大人最会骗小孩子了!”
这句冷酷的断言,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林晓晓心中最后的侥幸。
她的小脸垮了下来,茫然又难过:“如果妈妈不爱我……那她爱谁?”
她努力思索着,忽然,根据江蓓儿的逻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知道了!她心甘情愿被我爸爸管着,那她肯定是爱爸爸!”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让她心里酸酸的。
江蓓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林晓晓还不算太笨,能举一反三。
她心里甚至掠过一丝“孺子可教”的诡异念头。
得到了“权威”的肯定,林晓晓却又陷入了新的纠结,她眨巴着大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那……蓓儿,妈妈有没有可能,既爱爸爸也爱我呢?”
她渴望一个两全其美的、温暖的答案。
然而,江蓓儿的回答再次击碎了她的幻想,冰冷而绝对:“没可能!”
她的世界观里,爱是排他的,是独占的,是唯一的,“人最爱的人只有一个。你妈妈爱你爸爸,肯定比爱你多一点。”
不是爸爸抢走妈妈,就是妈妈抢走爸爸,只有在“唯一”的状态之下,才能产生“相依为命”这个词!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她的小脑袋里,早已形成了这套完美却自洽的黑暗逻辑。
林晓晓被这赤裸裸的“真相”打击得蔫了下去,小声道:“蓓儿……那,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妈妈只爱我自己,少爱爸爸一点呢?”
她开始下意识地向江蓓儿寻求解决方案,仿佛对方是无所不能的精神导师。
江蓓儿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学生”还有点救,于是难得地给出了建议,虽然听起来更像是蛊惑:“那你就试试,多‘照顾照顾’你妈妈,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把“照顾”两个字咬得有点怪异。
“怎么照顾?”
林晓晓更加茫然了,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照顾”这个词对她来说太大太空了。
江蓓儿似乎懒得详细解释,言简意赅地抛出了几个点子,带着一种敷衍的意味:“比如,给她做饭,给她讲睡前故事,适当撒撒娇装一下弱小……”
她觉得不需要教得更多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是不开窍,怎么教也没用!
林晓晓听着这些“任务”,小脸皱成了苦瓜,每一件听起来都远超她的能力范围:“这……有点难哦……”
她小声嘀咕着,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拉着江蓓儿的手晃了晃,“不过跟你聊天好开心哦!蓓儿你懂得真多!”
江蓓儿不再回应,显然对这类毫无意义的恭维不感兴趣。
两人沉默着走进了教室,开始了又一天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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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孩子们的嬉闹和学习中悄然流逝。
下午的时候,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原本明亮的天空被灰蒙蒙的云层覆盖。
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点便落了下来,敲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蓓儿你快看!下雨了!好美啊!!”
林晓晓兴奋地扯着江蓓儿的袖子,指着窗外。
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早上的烦恼,重新变得快乐起来,对着雨丝手舞足蹈。
江蓓儿被她强行拉着看向窗外。
灰暗的天空,连绵的雨丝,湿漉漉的操场……在她看来,这些景象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压抑。
但正是这场不期而至的雨,让下午的最后一节的室外体育课取消了,改为了室内的自由活动课。
孩子们在教室里追逐打闹,玩着积木和玩具,声音嘈杂。
没有人注意到,在幼儿园外墙不远处,隔着湿漉漉的街道,停着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银灰色面包车。
它的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雨水的冲刷让车身显得更加脏污不清。
最诡异的是,它的后车窗上,贴着一张红色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广告贴纸,上面印着两个突兀的大字——“麻花”。
这辆车停的位置并不算特别违和,像是临时停靠避雨。
但它在那里停了有一阵子了,发动机没有熄火,排气管冒着微弱的白气,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驾驶座一侧的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似乎有人正在从里面无声地观察着幼儿园的门口,像一头在雨中蛰伏、等待着什么的野兽。
雨水顺着“麻花”那两个红色的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模糊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