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蓓儿的行动力远超顾永年的想象。
在察觉到重重疑点并确认大人们有意隐瞒后,这个年仅五岁却拥有着超龄心智的女孩,立刻在脑海中规划出了数套详尽的“出逃方案”。
方案A:伪装混出。
她换上了一套庄园内园丁小孩常穿的、略显朴素的衣服,趁着清晨人员往来相对频繁的时段,试图低着头,混在一群外出采购食材的工作人员身后溜出侧门。
她计算了步伐频率,调整了呼吸,甚至模仿了那个小孩有点内八的走路姿势。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尽职的门卫虽然没认出她是谁家孩子,却还是弯下腰,和颜悦色地问:
“小朋友,跟爸爸妈妈说了吗?不能自己跑出去哦。”
随即,便被“请”回了庄园内部。
失败。
方案b:利用监控盲区。
江蓓儿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细致的观察,早已摸清了庄园部分监控探头的角度和轮转规律。
她选择了一段靠近后墙、有高大乔木遮蔽的区域,那里有一个大约三分钟的监控间隙。
她甚至用花园里找到的结实藤蔓和自己床单拧成的“绳索”,试图攀爬那堵对于她来说过高的围墙。
可惜,体力是她的硬伤。
当她好不容易爬到一半,力气用尽,小脸憋得通红,进退两难时,被例行巡逻的安保人员通过热成像仪发现,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
失败。
方案c:声东击西。
她故意在庄园主楼制造了一点小混乱——拉响了某个不常用的防火警报器(她观察过,那个警报器声音尖锐但不会自动联动喷水系统)。
趁着佣人和部分安保被吸引过去的短暂空隙,她快速跑向车库,试图钻进一辆即将出门办事的车后备箱。
然而,红石庄园的车辆管理极为严格,司机在出发前会严格按照清单检查车辆状况和载物,后备箱更是必查项。
她几乎是刚蜷缩进去,就被发现了。
失败。
接连的失败并没有让江蓓儿气馁,反而让她的小脸越发冰冷沉静,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倔强与不容动摇的决心。
顾永年看着被“请”回客厅、头发微乱、小裙子沾了灰却依旧脊背挺直的曾孙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
“蓓儿,你就不能安下心来等两天吗?
有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爸爸他们肯定是有要紧事……”
江蓓儿抬起淡漠的小脸,直接打断了他,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不能。”
她不需要模糊的安慰,不需要善意的谎言。
她必须马上见到爸爸,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亲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种被蒙在鼓里、悬在半空的感觉,比任何已知的坏消息更让她难以忍受。
最终,江蓓儿屡次试图出逃、态度坚决的消息,还是通过风敏,传到了正在姜家祖宅焦灼等待的江水溶耳中。
彼时,严隽依旧躺在姜家那间充满药香和神秘气息的密室里,情况未明,姜忱只是让他耐心等待,说是“过程漫长,急不得”。
江水溶守在门外,如同困兽,肩上的伤和心里的煎熬双重折磨着他。
接到风敏的电话,听到女儿在庄园里闹出的动静和她那份执拗的坚持,江水溶在短暂的沉默后,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震得伤口崩裂,鲜血隐隐渗出纱布。
他不能再让女儿承受这种不确定的折磨了!严隽已经倒下,他绝不能让蓓儿再出任何问题!
把心一横,江水溶做出了决定。
他找到姜忱,言简意赅:
“我女儿那里出了点状况,我必须立刻回红石庄园一趟。严隽……就拜托你了!”
姜忱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以及肩头渗出的血迹,理解地点了点头:
“江先生请便,这里有我。令嫒要紧。”
得到这句承诺,江水溶不再耽搁。
他现在,必须先去安抚他那聪明得过分、也敏感得过分的小女儿。
至少,要让她亲眼看到,爸爸还“虎虎生风”地活着。
江水溶做出决定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迅速找到李亚,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江哥,我跟你一起去!”
李亚毫不犹豫地说道。
一方面,严隽曾经郑重交代过他,务必保护江水溶的安全;
另一方面,经过连番恶战,他对江水溶的身手和担当已是心悦诚服,心中充满了敬佩与追随之意。
江水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他此刻右肩重伤,确实需要有人驾车。
两人来不及等辛红姬和秦庆醒来当面告别,江水溶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到他们手机上,
简要说明需紧急返回红石庄园处理女儿事宜,严隽这边拜托他们先帮忙留意,随后便与李亚一同离开了姜家祖宅。
姜忱安排了车辆,李亚坐进驾驶位,江水溶则坐进了副驾驶。
他左臂动作还算自如,但右肩的伤口在方才情绪激动下又隐隐作痛,系安全带时都显得有些吃力。
李亚默默看在眼里,汽车引擎轰鸣,驶离了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古宅深院,融入了逐渐苏醒的城市晨光之中。
李亚车开得又快又稳,江水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抿起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疲惫。
他既担心密室中生死未卜的严隽,又挂念庄园里那个敏锐不安的女儿。
车子一路疾驰,终于抵达了气势恢宏的红石庄园。
经过严密的身份核查后,铁艺大门缓缓打开。
车辆刚在主楼前停稳,早已得到消息、像只小炮弹一样从屋里冲出来的江蓓儿,一眼就看到了从车里下来的江水溶。
“爸爸!”
她清脆地喊了一声,迈开小腿飞快地跑了过来,平日里那副小大人似的冷静模样此刻荡然无存,脸上写满了失而复得的急切和依赖。
江水溶立刻弯下腰,不顾右肩的刺痛,用左臂一把将女儿稳稳地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感受着怀里小人儿真实的存在和微微的颤抖,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一半。
“没事了,蓓儿,爸爸回来了。”
他低声安抚着,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的头发。
就在这时,主楼门口,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在一名助理的陪同下,缓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中式褂子,手持一根紫檀木手杖,目光如炬,正是顾永年。
这是江水溶与顾永年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从前,严隽曾偶尔在江水溶面前提起过这位在严家地位超然、对她和蓓儿多有照拂的长辈,但语焉不详。
而顾永年对江水溶的了解,则完全来自于江蓓儿偶尔蹦出的一两句关于“爸爸”的描述,以及他自己手下搜集到的一些真假难辨的信息。
印象中,这似乎是个有些不着调、甚至堪称“迷雾”的年轻人。
然而,此刻亲眼所见,顾永年心中却微微一动。
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
纵然肩膀处包扎的纱布和衣服上隐约的血迹显露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没有丝毫慌乱或谄媚。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抱着女儿,不悲不喜,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与……难以言喻的强悍气场。
顾永年停下脚步,在不远处微微颔首,睿智而深沉的目光落在江水溶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年轻人,我知道你是谁。是蓓儿的爸爸,江水溶,对吗?”
江水溶迎着他的目光,同样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平稳地回答:
“是的,顾老先生,我是江水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