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溶那声干涩沙哑的“闺女…这话,可不兴说啊”,还在厨房暖黄的灯光里打着颤,余音未散。
他脑子里那点属于末世兵王的彪悍神经,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超载风暴。
杀母?
这词儿从他那粉雕玉琢、软乎乎香喷喷的闺女嘴里蹦出来?
对象还是那个只存在于他模糊记忆和女儿逻辑推理里的“生物学母亲”?
江水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当年在辐射废土里被变异冰蛇缠住脖子还刺激。
他瞪着眼前这张天使般纯洁的小脸,试图从那双过于清澈的乌黑眼瞳里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高速运转的、近乎无机质的平静。
完了!
江水溶心里警铃大作,比听到尸潮警报还尖锐。
这孩子,脑回路绝对是合金打造的!
还是超导合金!
这想法太危险了!
危险指数爆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自己贫瘠的育儿知识储备库。
那库房空空荡荡,角落里大概只堆着几本《如何在末世养大一个娃(并确保她不会先把你干掉)》的残破手册,外加一些零散的“父爱如山体滑坡”式经验碎片。
“闺女啊,”
江水溶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深沉又充满智慧,像个正经八百的家长,而不是刚从战场(或者炸鸡战场)下来的沙雕,“这个…嗯…杀母这个想法吧…”
他斟酌着字眼,感觉比指挥一场突围战还费劲,“它…它首先,从法律层面来说,是绝对禁止的!故意杀人罪,在这个社会,那得是枪子儿伺候!咱们可不能干这个!其次,从人伦道德…呃,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来说…”
他卡壳了。
人伦道德?
这玩意儿在末世论斤卖都没人要。
他搜肠刮肚,试图回忆起基地里那个总爱讲古的老学究说过些什么“孝道”、“舐犊情深”之类的东西,但那些词儿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粥,糊得很。
“总之!”
江水溶猛地拔高音量,试图用气势掩盖逻辑的匮乏,“没有受到那个…嗯…生物学母亲直接虐待的前提之下,只凭主观臆测就想这个,这想法太危险!太偏激!非常不可取!咱们得讲道理,得…得…”
就在他搜肠刮肚,恨不得当场编撰一部《江氏育儿宝典:从沙雕兵王到伦理大师》的时候,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聒噪到刺耳的铃声,如同救场(或者说搅局)的号角,骤然从他裤兜里炸响!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江水溶被这突如其来的土嗨神曲震得浑身一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那部老古董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深厦市。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江蓓儿。
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把那两截断筷捡了起来,正捏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让江水溶有种自己正在被全方位扫描分析的错觉,后背的汗毛瞬间起立致敬。
“咳…那个…闺女你先…煮面,煮面哈!老爸接个电话!可能是…推销保险的!”
江水溶干笑两声,脸上的笑容僵硬的能直接抠下来当面具用。
他攥紧那部还在鬼哭狼嚎的手机,像是攥着个烫手山芋,三步并作两步,嗖地一下蹿到了阳台,“嘭”地一声拉上了玻璃门,隔绝了厨房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锅里翻滚的水泡声。
“喂?哪位?!”
江水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阳台的风吹得他脑门发凉,也吹散了几分刚才被闺女惊悚发言吓出的冷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刻意拖长的、带着点沧桑沙哑的笑声:“呵呵呵……请问,是江水溶江先生么?”
这声音…有点耳熟,又有点陌生,透着一股子老油条特有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黏腻感。
“对,是我。”
江水溶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更冲,“你哪位?有事说事!”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给闺女做普法教育外加心理疏导,实在没耐心跟这种装神弄鬼的家伙废话。
“我么?”
对方又呵呵笑了两声,那笑声像砂纸磨过木头,“咱们见过,也算熟人了。”
见过?
熟人?
江水溶脑子里飞快地过筛子:
基地战友?
早死光了。
末世熟人?
能活到现在的没几个。
穿越后认识的?
辛红姬?严隽?李亚?
都不像!
这故作神秘的调调让他心头火起。
“见过?你谁啊!?”
他几乎是用吼的,“藏头露尾的,有屁快放!老子忙着呢!”
“啧,江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对方对他的暴躁不以为意,依旧慢悠悠地,带着点戏谑的腔调,“我姓王。”
“姓王的多了去了!”
江水溶彻底不耐烦了,感觉像踩到了一坨甩不掉的隔夜泡面,“张王李赵遍地跑!你到底谁?不说我挂了!”
说着,手指就要往挂断键上按。
直觉告诉他,这电话绝对没好事,心里有鬼才这么藏着掖着!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对方那砂纸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带着点终于揭开谜底的得意:“呵呵呵……江先生别急嘛。我是天玺会馆的王辽,咱们见过啊!您忘了?”
王辽?
宣凯的主子?
江水溶按向挂断键的手指顿住了,眉头锁得更紧。
宣凯肋骨断了,现在应该还没好,这老小子现在打电话来干嘛?
替手下讨医药费?
那也应该找辛红姬要啊!
找他江水溶算怎么回事?
神经病啊!
“哦——”
江水溶拖长了调子,声音冷了下来,“王老板啊。找我什么事?”
他只想赶紧把这莫名其妙的人打发了,好回去继续他那胎死腹中的育儿大业。
“呵呵,江先生别误会。”
王辽在电话那头笑得像只老狐狸,“我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完全是出于仰慕!真心实意地想跟你江先生交个朋友!没别的,就想请你吃顿便饭,不知道江先生能不能赏个脸?”
仰慕?
江水溶眉毛高高挑起,几乎要飞进发际线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是挺硬朗帅气的,但被一个男的、还是个长得歪瓜裂枣的老油条“仰慕”?
这感觉…比生吞了一只变异蟑螂还膈应!
“仰慕者?”江水溶嗤笑一声,声音里的嘲讽毫不掩饰,“王老板,你这仰慕我可消受不起。吃饭?免了吧!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
他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王辽那张油腻腻的假笑脸,再想到闺女还在厨房等着他的“人伦教育”,顿时觉得跟这丑男吃饭简直是浪费生命!
扯淡!
出乎意料,王辽一点没生气。
电话那头依旧是那副笑呵呵、仿佛戴着面具般的好脾气:“江先生,你先别忙着拒绝嘛。我王辽在深厦市混了这么多年,请人吃饭,也是有讲究的。这顿饭,如果你来了,必定是皆大欢喜,大家交个朋友,以后都好说。”
他顿了顿,那黏腻的声音陡然沉下去几分,透出一股子阴冷的寒意,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可如果你不来……呵呵,江先生,我王辽也有几个朋友,关系网么,也还算说得过去。恐怕…令千金在蓝天高展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开心顺遂了哦……”
蓓儿?!
蓝天高展?!
江水溶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坚硬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霍然回头,目光穿透阳台的玻璃门,精准地锁定在厨房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江蓓儿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断筷,正踩在小板凳上,拿着漏勺搅动着锅里的面条。
她似乎察觉到了父亲的目光,微微侧过头,乌黑的眼珠平静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清澈,专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将阳台上的对话尽收耳底。
一股冰冷的、狂暴的怒意,如同休眠火山被瞬间引爆,轰然冲垮了江水溶所有的理智!
他眼底最后一丝漫不经心的沙雕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末世兵王的、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森然戾气!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是用江蓓儿来威胁!
“呵呵,”
江水溶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冰冷的笑,声音低沉的可怕,像受伤野兽的咆哮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王老板真会开玩笑。大人的事,跟孩子有什么相干?”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No, no, no…”
王辽在电话那头拖着腔调,像在吟唱某种恶毒的咒语,“江先生,这话可就不对了。孩子跟大人,本来就是一体,没有大人,哪来的孩子?所以啊,当大人的做事情做选择,可得给自己留点后路。俗话说的好——‘当街莫插荆棘树,他年免挂子孙衣’嘛!江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辽那文绉绉又充满江湖气的歪理,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江水溶紧绷的神经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阳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膛里翻腾的杀意。
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蓓儿就在里面看着。
“好!”
江水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几乎要把手机捏爆,“王老板果然是痛快人!时间,地点,说!”
他现在只想立刻知道这顿“鸿门宴”摆在哪儿,然后冲过去把这敢拿他闺女说事的老王八蛋揪出来,让他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愤怒”!
“哈哈,江先生爽快!”
王辽的笑声透着得逞的快意,“那就明天中午!我在鸿顺楼,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鸿顺楼?
江水溶脑子里立刻跳出那栋紧挨着“绝色秦淮”,装修得金碧辉煌、门口还蹲着俩巨大石狮子的酒楼。
很好,地方够醒目。
“行!我一定准时到!”
江水溶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石头。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挂断,忙音冰冷而单调。
江水溶握着依旧滚烫的手机,在阳台冰冷的夜风里站了好几秒。
胸膛剧烈起伏,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暴怒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猩红和戾气被强行压下去,换上了一层刻意伪装的平静。
他不能吓着闺女。
拉开阳台门,厨房里弥漫着泡面特有的浓郁香气。
江蓓儿已经关掉了火,正小心翼翼地把煮好的面条捞进两个大碗里。
她动作熟练,小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阳台上的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未发生。
江水溶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加了鸡蛋和几片青菜(江蓓儿坚持的营养搭配)的泡面,原本搜肠刮肚想好的、关于“人伦亲情”和“遵纪守法”的草稿,此刻被王辽那通威胁电话搅得如同被暴风席卷过的垃圾场,一片狼藉,半个字都捡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先解释那个电话?
还是继续刚才那个要命的“杀母”话题?
哪一个都像是踩着钢丝跳舞,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他纠结得快要把自己头发薅下来的时候,江蓓儿却先开口了。
她放下漏勺,转过身,仰起小脸,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刚才谁来的电话?”
“害!”
江水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头就往下接,试图用夸张的嫌弃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一个长的特丑一男的!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笑起来跟破风箱似的!非说什么仰慕我,死乞白赖非要请我吃饭!你说搞不搞笑?”
他边说边做了个嫌弃的鬼脸,试图逗笑女儿。
这描述虽然主观色彩浓烈,但核心要素——丑、男、请吃饭——绝对真实!
“现在?”
江蓓儿精致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两弯新月被强行挤成了疙瘩。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围裙的边缘。
“不是,明天。”
江水溶摇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女儿那过于平静的小脸。
他心里清楚,以这丫头的耳力和心思,刚才电话里“蓝天高展”、“令千金”这几个关键词,恐怕早就被她捕捉到了。
他补充道:“明天中午,鸿顺楼。”
语气尽量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要去。”
江蓓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
她向前一步,小手抓住江水溶的衣角,乌黑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担忧”的情绪,虽然这情绪被一层冰冷的理智外壳包裹着。
“我不想看见老爸带着伤回家。”
她的逻辑链条高速运转,结论清晰无比:
风险源(陌生人)→ 高风险行为(赴约)→ 高概率负面结果(老爸受伤,即使是小伤那也是伤)。
不论那个丑男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在她看来,这顿饭的性价比都低到尘埃里。
老爸一出门,遇到危险的概率就直线飙升,这让她无法安心。
这时,一个更“完美”的长期方案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风险规避:老爸不需要出门工作(助理?摸鱼?毫无意义!),她也不需要去那个所谓的学校。
网络世界浩瀚如海,知识唾手可得,金融操作…她有信心能构建一个完美的闭环系统,实现稳定收益。
只要老爸待在这个被她掌控的安全屋里,一切风险系数都能降到理论最低值。
然而,江水溶却猛地弯腰,一把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带着点特有的力量感,却又无比轻柔。
他用自己的大脸在女儿光洁的脑门上狠狠蹭了蹭,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头顶灯泡还闪亮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好好好!都听闺女的!不去不去!绝对不去!”
他抱着女儿原地转了个圈,声音洪亮,充满了夸张的自信心,“再说了!崇拜你老爸我的人,从深厦市排到太平洋都排不完!要是每个仰慕者都来请吃饭,你老爸我就是长十个胃也吃不过来啊!那种乱七八糟的饭局,谁稀罕去?不去!坚决不去!”
江蓓儿被老爸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和那过于浮夸的笑声。
她小小的身体有些僵硬,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老爸那张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帅”的自恋表情。
完美金融闭环模型在脑海中卡顿了一下。
脑海深处弹出一条红色警告信息:
【目标人物:老爸。当前状态:自恋指数突破安全阈值。】
【建议操作:1.物理重启(拍脑门?风险未知)。2.检索数据库:自恋型人格障碍诊疗费用预算?】
江蓓儿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默默将“诊疗费查询”加入待办事项列表。
同时,关于鸿顺楼和王辽的详细背景调查指令,在她意识深处无声地启动,优先级: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