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也在一旁帮腔:“怂兵!这点劲儿就没了?当初被人说龟儿子的时候,不是挺不服气的吗?”他嘴上说得硬,眼神里却满是鼓励和期待。
卢曼站在一旁,看着单杠上那个快要坚持不住却还在硬撑的身影,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许三多这道坎,算是要迈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三多的动作渐渐变得机械,像是一台快要没电的机器,可他就是没停下来。
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响,“100个!”“200个!”“300个!”每一个数字喊出来,都像是一声惊雷,震得人心里发烫。
士兵们的眼神一变再变,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后来的惊讶,再到现在的敬佩。
有人直接把帽子摘了下来,举在手里挥舞着;有人嗓子都喊哑了,还在不停地喊着“加油”。
“331个!332个!333个!”当史今喊出最后一个数字时,许三多的手臂猛地一软,整个人从单杠上滑了下来。
周围的兵立刻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接住,生怕他摔着。
许三多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还是断断续续地问:“班…班长…我…我做到30个了吗?”
史今蹲在他身边,把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哽咽着:“做到了!三多,你做到了!你不止做了30个,你做了333个!你是好样的!”
伍六一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难得地没有说狠话,只是轻声说:“行啊,许三多,没给三班丢人。”
许三多听得迷迷糊糊地的,当“做到了”这三个字钻进他耳朵里时,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眼角却有泪水流了出来,混着汗水一起,滑进衣领里。
真好,做到了。
他不是龟儿子。
消失一会儿的卢曼,突然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
她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医疗箱,另一只手拖着卷成筒的床垫,帆布摩擦地面发出刺啦声。
“让让,都让让!”她声音清亮,挤开围得密不透风的兵们,把床垫往地上一铺,帆布“哗啦”展开,露出里面软乎乎的棉絮。
“快,放这儿!”她拍了拍床垫,三班的人立刻会意,七手八脚地托着许三多的肩背、腿弯,像托着件易碎品似的,轻轻把他平放在垫子上。
许三多眼皮都掀不动,嘴唇干裂得泛白,胸口起伏得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汗湿的作训服紧紧贴在身上,能看清后背绷得发硬的肌肉线条。
卢曼蹲下来,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指尖划过他滚烫的额头,眉头微蹙:“脱水有点严重。”
她话音刚落,白铁军已经端着个搪瓷缸子挤过来,里面是晾到温吞的白开水。
“哪里来的?”随口一问,卢曼手脚利落的接过缸子,扶起许三多的头,用勺子舀了点水,一点点往他嘴里送。
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些,她就用兜里的毛巾擦掉,动作轻得像在照顾个孩子。
“连长的!”白铁军神色扭曲的低声回答,想起别扭的高城,他忍笑忍的很难受。
耳力过人的卢曼诧异的抬头,目光一扫,果然在人群外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别扭的连长悄悄远离人群。
“史今,伍六一,红花油。”
卢曼从医疗箱里摸出个深棕色的小瓶子扔过去。
史今接住瓶子,拧开盖子,一股辛辣的药味立刻散开。
他倒了些在手心,双手使劲搓了搓,直到掌心发烫,才轻轻按在许三多酸痛的胳膊上。
那胳膊硬得像块铁板,肌肉还在微微抽搐,史今的力道由轻到重,顺着肱二头肌往下揉,指腹碾过暴起的青筋时,许三多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却没醒。
伍六一在另一边处理他的腰腹。
他没史今那么温柔,手掌按下去带着股军人的硬朗,却避开了最疼的地方,用红花油在腰侧打圈推拿。
“平时让他多练练核心,偏偷懒。”他低声嘟囔,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刺头劲儿,只有藏不住的心疼。
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七连的兵们看着这一幕,没人再喧哗。
高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回到窗户前,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垫子上那个几乎虚脱的兵,又看了看忙前忙后的三班众人,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洪兴国举着摄影机,镜头始终没离开许三多的脸,像是要把这狼狈又倔强的模样刻进胶片里。
等许三多的呼吸渐渐平稳些,卢曼才直起身:“能抬动吗?慢点送回宿舍,让他侧躺,别呛着。”
三班的人立刻应着,各自负责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把许三多连人带床垫往宿舍挪。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是成才。
他冲到床垫边,看着许三多苍白如纸的脸,额头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汗珠子,嘴唇哆嗦着,突然就吼了出来:“你至于吗?”
声音在安静的营区里炸开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成才的眼睛红了,死死盯着许三多,又吼了一句:“你至于那么拼命吗?30个就够了啊!你非要做到这份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宣泄——担心许三多会垮掉,又羡慕他能豁出一切去证明自己。
他看着周围战友们看向许三多的眼神,有敬佩,有心疼,那种众星捧月的关注,是他一直想要却始终抓不住的。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问题像根刺,扎向许三多,更扎向他自己——为什么许三多这种看起来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能凭着一股傻劲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而他拼尽全力想融入,却总像隔着层什么。
许三多似乎被这吼声惊动了,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嘴里却含糊地吐出几个字,轻得像梦呓:“做到了……不是龟儿子……”
成才听见了,猛地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把眼睛,肩膀微微耸动着。
史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和伍六一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一起用力,把床垫抬得更稳了些,朝着宿舍的方向慢慢走去。
暮色越来越浓,训练场的灯光亮了起来,照着成才孤零零站在原地的身影,也照着许三多那条刚刚踏过极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