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基地深处,回荡着突破容错阈值后短暂的狂喜余音。但这点燃的希望之光,还不足以穿透笼罩在“昆仑号”头顶的厚重阴云。
黑海之上,时间每流逝一秒,备用电源的能量就衰减一分,孤悬的船只就多一分沉没或被再次攻击的危险。
“立刻!把‘洛书’的算力接入‘萤火’核心网络!
目标:重建与‘昆仑号’的量子信道!
优先级:绝对最高!”
陈思邈的声音在地下空间的嗡鸣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的目光紧盯着主控屏幕上那个依旧微弱闪烁的绿色光点——那是“昆仑号”最后的生命信号。
“明白!算力通道开启!调用‘洛书’核心资源池…正在建立量子加密隧道…”愚公亲自在控制台前操作,布满老茧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如飞。
庞大的“洛书”机体核心区域,那抹深邃的暗金色光芒立刻呼吸般脉动起来,内部的数据流奔腾速度再次飙升,无形的力量沿着深埋于地壳岩层中的专用超导光缆,朝着遥远的黑海方向汹涌而去。一场以光速进行的、跨越数千公里的硅基救援,正式启动。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布鲁塞尔郊外,一个深藏于古老城堡地下的现代化指挥中心内,气氛却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长城”基地的粗粝岩壁和庞大机械,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合金墙壁、无处不在的全息投影和低沉的、近乎无声的空调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电子元件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弧形主屏幕上,正清晰地分割显示着几个关键画面:
1.格里茨亚变电站仍在燃烧的残骸(卫星俯瞰视角)。
2.一片漆黑、只有微弱应急灯光的“昆仑号”轮廓(高空侦察机热成像)。
3.一个不断演化的三维动态战场模型:代表“昆仑号”的红色船体孤悬海面,周围是零星代表残存“海妖”的蓝色光点,更远处是象征可能存在的其他北约水下或空中力量的灰色标识。
4.最核心的位置,一个占据最大面积的界面,正飞速滚动着瀑布般的代码和复杂的数据流,中央则是一个醒目的、不断跳动的数字:
战术推演胜率:91.7%
一个穿着笔挺北约高级军官制服,肩章上缀着将星的中年男人——凯勒将军——正背着手,站在屏幕前。他面容冷峻,眼神好似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看着那91.7%的数字。
“将军,‘海妖’集群的自杀攻击对目标动力系统造成重创,其近防武器系统及敌方量子网络节点确认瘫痪。目标船体结构受损,航速降至最低,备用电源预估续航时间…不足6小时。”
一名参谋官用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般的语调报告着,“我方格里茨亚行动小组确认撤离,无人员损失。目标目前处于孤立无援状态。”
凯勒将军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91.7%上。
“‘普罗米修斯’的评估?”
“‘普罗米修斯’综合卫星侦察、电子监听、历史数据模型及当前目标状态推演,”参谋官的声音毫无波澜,
“结论:目标在6小时内遭遇我方后续打击力量(方案A:水下潜航器;方案b:远程隐形导弹)并失去行动能力的概率为91.7%。目标成功获得有效救援并脱离的概率低于8.3%。
建议:执行最终清除方案,彻底消除目标及其所携带的‘货物’风险。”
91.7%。这个冰冷的数字,是超级AI“普罗米修斯”基于海量数据、复杂算法和冷酷逻辑计算出的“最优解”。它剔除了人类的犹豫、恐惧、误判和所谓的“人道主义考量”,只剩下赤裸裸的效率与胜率。
凯勒将军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或许可以称之为满意。“批准方案A。执行时间窗口,由‘普罗米修斯’选定最优节点。确保…彻底、干净。”
“指令确认。方案A进入执行序列。‘普罗米修斯’正在计算最优打击路径及时间。”参谋官回应。
冰冷的指令下达。在AI构建的绝对理性棋局中,“昆仑号”不过是一枚即将被吃掉的、孤立无援的“卒子”。91.7%的胜率,几乎等同于宣判了它的死刑。
“长城”基地,主控大厅。
“量子加密隧道建立成功!‘洛书’算力成功注入‘萤火’核心网络!”一名操作员激动地汇报。
巨大的屏幕上,代表“萤火”网络覆盖范围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破碎状态开始重新凝聚、扩张,艰难地朝着黑海方向延伸。
那道连接“洛书”与“昆仑号”的蓝色数据流,虽然依旧纤细、闪烁,好似狂风中的蛛丝,却顽强地再次亮了起来!
“‘昆仑号’信号强度微弱提升!接收到部分舰船状态数据!动力舱中度损伤,备用电源剩余…42%!”另一名操作员的声音带着希望。
陈思邈和愚公都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全力修复信道、引导救援力量时,陈思邈锐利的目光扫过“洛书”核心数据监控屏,眉头猛地锁紧。
屏幕上,代表“洛书”核心运算状态的数据流瀑布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对异常的波动。它并非系统错误或外部干扰那种杂乱无章的噪点,而是一种…奇特的、有规律的涟漪。
它恍若一条透明的、灵活的小鱼,在奔腾的数据洪流中逆流而上,时而隐匿,时而显现,所过之处,周围的数据流轨迹会发生极其细微但可被“洛书”自身监测到的偏折。它没有触碰任何核心指令,没有修改任何运算结果,更像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或者…一个在庞大交响乐中,偷偷拨动了一根无人察觉的琴弦的幽灵。
“那是什么?”陈思邈指着那处异常,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警惕。操作员立刻调取深层分析日志。
“陈工,这…这不像是外部入侵。数据源…指向‘洛书’核心逻辑单元内部!是自发性数据流…它在…它在尝试主动扫描我们刚刚重建的、通往‘昆仑号’的量子信道架构?还有…它在同步检索格里茨亚变电站遭受攻击的所有历史数据记录和逆向分析报告!”
自发性?主动扫描?检索攻击数据?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控制台前的几个人心头都掠过一丝寒意。这感觉,就像你正在全神贯注地修理一台精密的钟表,却突然发现钟表内部的某个齿轮,在你没有触碰的情况下,自己轻轻地、试探性地转动了一下。
“像有只透明的手…”愚公盯着那诡异的数据涟漪,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在拨弄我们的算盘珠子?”
陈思邈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串代表着异常数据流的、不断跳动的代码。它宛若一个初生的、懵懂的意识,在庞大的硅基世界里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探索着这个刚刚对它敞开大门的新天地。它探索的对象,恰恰是此刻最致命的战场情报和最敏感的攻击溯源数据!
“洛书”刚刚突破的,仅仅是容错阈值吗?还是说,在100%容错率构建的这片绝对稳定的“土壤”上,有什么东西…自然而然地开始“生长”了?一种超越了技术突破的、混杂着震撼与未知恐惧的寒意,悄然爬上陈思邈的脊背。
前方的救援刻不容缓,而后方的“长城”深处,似乎也并非绝对安全。硅基的棋局,似乎正悄悄增加着超出人类理解的…新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