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雾散得彻底,沈昭昭站在廊下目送林老太太的轮椅转过影壁,指尖还残留着茶盏的余温。
她摸了摸鬓边那支珍珠簪子——这是嫁入林家时老太太给的见面礼,从前总觉得扎眼,今日却被阳光镀得暖融融的。
少夫人?赵姨端着青瓷托盘从角门过来,盘里是刚切的水蜜桃,老太太让我给您送点果子垫垫,说您早晨茶喝多了该饿了。
沈昭昭接过桃子,果肉上还沾着晨露:赵姨,我正想找您说说话。她往廊下挪了挪,避开扫院子的小丫鬟,老太太让我帮着管管中馈,我想着先从账目理起。
可这宅子里的账册我从前没碰过......
赵姨的眼睛立刻亮了,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少夫人信得过我?她压低声音,这林家的账啊,每年年中都要清一次的。
老太太从前总说家宅要像账本,每笔进出都得透亮。
您要是想理,我明日就带您去账房认认门?
沈昭昭把桃子核扔进铜盂,清脆的声响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来:那就劳烦赵姨了。她看着赵姨转身时飘起的蓝布裙角,又补了一句,对了,最近周太太是不是常去账房?
赵姨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时嘴角撇得像片柳叶:您可别说,上回我给二房送桂花糕,瞅见周太太正跟张会计翻去年的账本呢。
那账本封皮都旧得泛毛边了,也不知找什么。
沈昭昭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早注意到周曼如最近总在财务室打转,原以为是为了讨好老太太,现在听赵姨这话,倒像在找什么遮掩的痕迹。
她想起自己书里写过的话——要抓狐狸的尾巴,得先知道它藏在哪儿。
三日后的清晨,沈昭昭抱着自己整理的分类账册走进正厅时,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金格子。
林老太太坐在主位,周曼如穿着藕荷色旗袍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转着翡翠镯子,见她进来便笑:昭昭妹妹今日倒像账房先生,抱着账本比见婆婆还亲。
曼如妹妹说笑了。沈昭昭把账册轻轻放在案上,余光瞥见周曼如脚边的鳄鱼皮手包——那是前几日在专柜看到的新款,要二十万。
她垂眸时睫毛颤了颤,老太太,我想着年中清查总该公平些,不如咱们随机抽几年的旧账查查?
林老太太的手指在檀木案上点了点:你说怎么查?
就抽您第一眼看到的年份。沈昭昭翻开账房递来的总目录,您看这排年份,您指哪个,咱们就查哪个。
林老太太的目光扫过几个烫金年份,忽然用拐杖尖点向最边上的2017就差五年前的。
周曼如的镯子一声磕在案上。
沈昭昭假装没看见,接过账房递来的2017年厨房采购账册,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页,就察觉到不对——这叠账册比同年的明显厚了两纸。
她一页页翻过去,心跳逐渐快起来。
在七月的账页里,一行食材代购费的金额格外刺眼:野生松茸五十斤,单价三千八,合计十九万。后面附着的报销单上,签收人签名是,可沈昭昭记得,2017年厨房的负责人是张妈,李婶是2020年才来的。
老太太,您看这个。她把账页推过去,指尖停在签名处,李婶17年还没进府,这签名......
林老太太的老花镜地砸在案上,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张会计,2017年厨房负责人是谁?
回老太太,是张妈。张会计抹了把汗,李婶是2020年三月才来的。
周曼如突然笑出声,涂着玫红甲油的手搭上沈昭昭的胳膊:妹妹真是细心,这钱是我替婆婆垫的。
那年老太太要给老家祠堂捐香油钱,我想着先从厨房账上过一下......
可2017年的祠堂捐项记录里,没这笔钱。沈昭昭抽出另一份账册,是那年的慈善支出明细,而且周太太,您这张报销单的打款记录......她点开手机银行截图,显示钱进了您名下尾号7789的账户。
周曼如的脸瞬间白得像墙上的素绢画,翡翠镯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林老太太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砖上,震得案上的茶盏都晃了晃:张会计,带着所有账本去我屋里。
曼如,你也跟来。
沈昭昭看着周曼如被丫鬟扶着踉跄起身,鬓边的珍珠步摇乱颤,忽然想起自己书里写的:最妙的反击,是让对手自己撕开遮羞布。她弯腰捡起那只翡翠镯子,触手生凉,却在递还给周曼如时笑盈盈的:妹妹的镯子真好看,就是下次戴的时候当心些。
散会后的日头正毒,赵姨举着团扇凑过来,扇风里全是八卦的热气:少夫人您是没看见,老太太屋里的花瓶都摔了一个!
周太太哭着说要回娘家,老太太让她跪在佛堂思过呢。她压低声音,我刚才听门房说,二房的车都备好了,周太太的陪嫁箱子都搬上车了......
沈昭昭摸着袖中那本2017年的账册,封皮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她知道,这一仗不只是打了周曼如的脸,更是让林老太太看见——她沈昭昭不是只会掉眼泪的新媳妇,是能替林家把好门的当家人。
少夫人!小丫鬟小跑着过来,额角沾着细汗,老太太让您去佛堂,说要商量七十大寿的事。
沈昭昭抬头望了望天,七月的风里已经有了桂花香。
她理了理衣襟,跟着丫鬟往佛堂走,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这声响,像极了账本合页时的动静——一页页旧账翻过去,新的篇章,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