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的老街,青石板路被秋雨浸得发亮。
周曼如裹着件墨绿羊绒大衣,围巾几乎要遮住半张脸,拐进巷口那间挂着云隐茶舍木牌的老铺子时,后颈还在冒冷汗——她特意绕了三条街,又让司机把车停在两公里外的商场地下车库。
茶舍二楼雅间的门虚掩着,林四叔的声音先飘出来:曼如啊,这都几点了...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他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周曼如脸上还沾着雨丝,发梢滴着水,把牛皮纸袋地拍在檀木茶桌上,水珠顺着袋口渗进去:四叔,您要的东西。
林四叔抽了抽鼻子,闻到纸页间若有若无的油墨味。
他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凑近看纸袋里露出的边角——是林氏集团中高层的联系方式,最上面那张还标着修远派系核心成员的红笔批注。
他手指顿了顿:你这是...
动摇修远的根基。周曼如扯下围巾甩在椅背上,露出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您总说长房压着我们喘不过气,可您看看,董事会里有几个真心向着老太太?
要不是修远手里攥着这些人,您以为老太太真能压得住?
茶盏里的茉莉香片浮起一层白雾,林四叔的镜片很快蒙上水汽。
他想起上周家族宴上,林修远当众驳回自己提的海外投资案,理由是风险评估不达标,可转头就批了二房那小子的新能源项目——那项目书他看过,数据漏洞比筛子还多。你就不怕老太太知道?他压低声音,指节叩了叩名单,她最恨内斗。
周曼如突然笑了,涂着唇釉的嘴角扯出冷意:老太太现在眼里只有昭昭那丫头。
您没看这两天热搜?
#林氏婆媳共赏秋菊#上了三次文娱榜,底下全是铁树开花的评论。她抽出张照片拍在桌上——是今天下午沈昭昭扶着林老太太逛花园的监控截图,两人的影子在银杏叶里叠成一团暖黄,她现在要维持慈母贤媳的人设,哪有功夫管咱们这点小动作?
林四叔的喉结动了动。
上周他求老太太把孙辈的教育基金拨一部分给他运作,被老太太拿修远说你最近投资风格太激进顶了回来。
他盯着照片里沈昭昭含笑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丫头的酒窝比想象中深——原来不是他运气差,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
明晚十点,我让人把这些资料送到您书房。周曼如端起茶盏抿了口,茉莉香混着她身上的冷香,等修远的人散了,老太太就是想护着他...她没说完,指尖在桌面划出一道线,像在割什么东西。
林四叔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手忙脚乱去按关机键,可那铃声还是漏了半声。
周曼如的目光扫过屏幕——是林修远助理的备注。
她眯起眼,茶盏底重重磕在桌上:四叔这是...
他...他是问我明天的会议资料。林四叔额角冒出汗珠,手指把餐巾纸绞成一团,修远那孩子总爱多管闲事。
周曼如没接话。
她望着窗外渐密的雨帘,想起三小时前收到的消息——沈昭昭的助理又往老太太房里送了盒手工桂花糕,盒子上还系着写着的红丝带。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正是沈昭昭往常剪视频的点。
那丫头总说家人要体面,可体面这东西,从来都是踩在别人脸上才能踩实的。
同一时间,林宅顶楼的书房里,沈昭昭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她盯着微信对话框里助理发来的定位——云隐茶舍二楼雅间,时间23:17,配图是周曼如的羊绒大衣角和林四叔的皮鞋尖。
窗外的雨声被双层玻璃滤得很轻,她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敲在鼓面上。
要现在揭穿?站在她身后的林修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西装裤脚还沾着公司的冷气。
他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想起下午林四叔在董事会上突然改口支持他的新项目,当时只当是对方想通了,现在看倒像是...
揭穿了又怎样?沈昭昭转动着手中的马克杯,杯壁上还留着她刚才画的小太阳,老太太最恨背后捅刀的,可我们没证据。她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茶舍的监控平面图,但如果有人在雅间装个监听器...
林修远的手指在桌面轻叩两下。
他想起上周沈昭昭教他如何用老照片回忆杀哄老太太松口同意慈善晚会的事——她翻出林老爷子当年带老太太去苏杭度蜜月的照片,说晚会地点定在苏绣馆,妈看了肯定高兴。
结果老太太不仅松了口,还主动拨了三百万专项基金。
现在她眼里的光和那天一样,带着点猫捉老鼠的狡黠。
需要我安排人。他伸手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耳尖的薄红,技术部的小陈,跟了我五年,嘴严。
沈昭昭仰头看他,台灯的暖光在他下颌投出阴影。
这是结婚半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站到她身侧。
她把马克杯递过去,杯底还温着:今晚十一点,茶舍后巷有送煤的三轮车。
林修远接过杯子时碰到她的指尖,凉丝丝的。
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在车库,沈昭昭蹲在地上帮老太太捡掉的珍珠耳环——那耳环是老太太的陪嫁,掉了三颗珠子,她却蹲在水泥地上一颗一颗找,膝盖沾了灰也不在意。
当时他问她值得吗,她仰起脸笑:老太太在意的,就是值得的。
现在他终于懂了,她不是在讨好,是在织网。
网眼很小,小到连风都漏不出去,可等猎物撞上来时...
三日后的家族会议开得比往常有杀气。
林老太太的檀木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一声,惊得花瓶里的红玫瑰抖落两片花瓣。老四,她眯起眼,老花镜滑到鼻尖,有人说你这两天跟不相干的人走得近?
林四叔的衬衫后背全湿了。
他盯着老太太身后墙上的全家福——那是去年春节拍的,他站在林修远旁边,笑得比谁都灿烂。妈,您听谁说的?他扯了扯领带,我就是和曼如聊了两句家常...
家常?沈昭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抱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发尾别着枚珍珠发夹,和老太太耳上的那对刚好是同一款,那这算不算家常?
她按下播放键。
雅间里的对话混着茶盏轻碰的脆响,清晰地在客厅回荡——
四叔,您要的东西。
动摇修远的根基。
等修远的人散了,老太太就是想护着他...
林四叔的脸瞬间白得像墙上的素绢画。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这是栽赃!
曼如,你...
周曼如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沈昭昭怀里的电脑,突然想起前天打扫房间时,保姆说周小姐,您窗台上的绿萝该浇水了——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惊觉那盆绿萝的位置,正好对着她藏监听器的檀木柜。
够了!林老太太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茶盘里的茶盏跳了跳,老四,去财务领三个月工资,停职反省。
曼如,回你房里待着,没我允许不许出门。她转头看向沈昭昭,目光里多了丝探究,昭昭,你这监听器...
是修远的技术部同事帮忙装的。沈昭昭把电脑合上,发夹在灯光下闪了闪,我们就是怕家里人误会,才想着留个凭证。
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望着林四叔被保镖架出去时踉跄的背影,又看向周曼如发白的嘴唇,突然明白沈昭昭说的家人的局更好解是什么意思——后宫里要斗生死,可这里,只需要让他们自己露出尾巴。
妈,我让人把会议记录整理出来。沈昭昭挽住林老太太的胳膊,掌心能触到老人胳膊上松弛的皮肤,您最近总说肩颈疼,等会我让张姨熬点艾草水,给您泡泡脚。
林老太太没说话,却由着她扶着往楼上走。
经过玄关镜时,她瞥见镜中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穿着墨绿旗袍,一个穿着浅粉针织裙,发间的珍珠发夹闪着同样的光。
深夜,沈昭昭趴在飘窗上翻宫斗文大纲。
林修远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她在借刀杀人那页画了个大圈,旁边批注着换个壳,家人也适用。
老太太说明天要开年度家族会议。他把牛奶放在她手边,看她发顶翘起的小卷毛在暖光里蓬蓬的,议题是...
是什么?沈昭昭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
林修远突然笑了。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指腹擦过她嘴角的奶渍:明天就知道了。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张脸,像谁半掩着的窗户。
沈昭昭望着楼下周曼如房间紧闭的窗帘,又翻到大纲下一页,在掌控全局四个字旁边,画了朵小小的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