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四周的四角碑林轰然震颤,石碑上铭刻的符文在摇晃中明灭不定。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四具身披残破铁甲的身影竟从石碑基座上自行站起,它们肩甲之上,用古篆阳刻着两个杀气腾腾的大字——陷阵!
空洞的头盔之下,两点惨绿色的幽火骤然点燃,像是从九幽地府投来的凝视。
它们转动着僵硬的头颅,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依旧是那支令行禁止的百战之师,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祭台中央的陈铁樵逼近。
陈九陵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横过手中破阵长矛,将父亲护在身后,声线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低沉:“停下!爹!你看清楚,这些已经不是你的兄弟了——他们是被人用邪术炼化,永世不得超生的尸兵!”
“你懂什么!”陈铁樵双目赤红,状若癫狂,他一把推开陈九陵,指着那些靠近的铁甲身影,声音嘶哑而亢奋,“你怎敢污蔑陷阵营的忠魂?!他们在地底下忍受了三十年的孤寂与黑暗,等的,就是今天!”
话音未落,距离最近的一具铁甲巡灵猛然加速,手中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划破夜空,带起一阵凄厉的刀风,直劈陈铁樵面门!
陈九陵早已蓄势待发,脚下猛地一错,身形如鬼魅般侧滑半步,堪堪避开那致命一刀。
他不敢动用内息真元,生怕彻底激发这覆盖整个山谷的阴阳隔绝大阵,引来更可怕的变故。
只凭肉身之力,他手腕翻转,破阵矛自下而上精准地格挡在刀刃之上。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在黑暗中爆溅开来。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陈九陵手臂发麻,那尸兵的力量竟远超常人想象!
就在这僵持的危急瞬间,陈九陵怀中,那枚属于苏绾的心核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骤然亮起温润的光芒。
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线无声射出,精准地缠住了那铁甲巡灵挥刀的手腕。
巡灵的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停滞了那致命的一瞬。
就是现在!
陈九陵毫不犹豫,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按在尸兵胸甲的一道狰狞裂痕上。
“武意通玄·溯忆!”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三十年前的血色战场,尸横遍野,残阳如血。
一名身穿玄清门长老服饰的道人,手持一张紫黑色的符咒,傲立于尸山之上,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刺骨的阴寒:“九阴拘魄,敕令魂归,炼为兵戈,永镇此墟!”随着他的咒语,地上的尸身竟齐齐抽搐,一缕缕黑气从他们七窍中溢出,被那符咒尽数吸纳。
所谓的“通敌叛国”,所谓的“全军覆没”,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场为了掩盖这惨无人道的邪术献祭而编织的弥天大谎!
雷霆般的真相在他心中炸开,陈九陵双目瞬间被血丝布满。
他猛地发力,将那尸兵震退,随即一个纵身跃上高高的祭台。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将全部力量灌注于长矛之上,以矛尖狠狠刺入封印石板的缝隙之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撬!
“轰隆——!”
石板应声而裂,一股远比之前浓烈百倍的腥腐之气,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地下喷涌而出,伴随着的,是成千上万来自地狱深渊的嘶吼!
大地龟裂,泥土翻飞,三百具与方才那巡灵一模一样的铁甲尸,嘶吼着破土而出。
他们眼眶中燃烧着同样的惨绿魂火,动作却整齐划一,在冲出地面的瞬间,竟齐刷刷地朝着祭台上的陈铁樵单膝跪拜!
“哈哈……哈哈哈哈!”陈铁樵看着这震撼的一幕,仰天狂笑,泪水与雨水混杂着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看到了吗!九陵!你看到了吗!我的兄弟们……我的兄弟们都回来了!”
“九哥!不要!”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一个沉重的香炉,跌跌撞撞地冲了上来。
是小石头,他脸上挂满泪水,哭喊着,“别破坏仪式!爹说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回家!才能带兄弟们回家!”
陈九陵望着孩子那双被恐惧和希冀填满的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心中刺痛。
但他还是转过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小石头,记着。真正的家,不在地狱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压制,反手用矛尖划破自己的掌心,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黝黑的矛柄之上。
他脑中飞速闪过苏绾在古墓中教他的解咒手印,双手掐诀,反向催动起那枚心核的力量,试图以至阳至纯之力,强行压制这三百战魂的滔天戾气。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这三十年怨念的恐怖。
磅礴的戾气如决堤江河般反噬而来,他眉心处那道神秘的黑纹瞬间变得滚烫,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眼角蔓延。
无数凄厉的惨叫在他耳边响起:“杀……杀光那些伪君子……”“血债……血偿……”他眼神开始涣散,握住长矛的手青筋暴起,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却猛然闪过那夜火场之中,苏绾声嘶力竭的呼喊。
“陈九陵!”
他浑身一震,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与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三分。
他低吼一声,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竟是将手中的破阵矛调转方向,毫不留情地插入了自己的左边肩胛!
“噗嗤!”
长矛贯穿血肉,剧烈的痛苦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强行将那沸腾的心魔镇压下去。
他没有拔出长矛,而是任由鲜血染红衣衫,随即拖着重伤之躯,从祭台上一跃而下,主动冲入了三百尸兵的包围圈中!
一头离他最近的铁甲尸立刻扑了上来,闪着寒光的利爪直取他的心脏。
陈九陵不闪不避,只是在最后一刻侧过身,任由那利爪深深贯穿了他的右臂——他要的,就是这个近身的机会!
他忍着剧痛,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触碰到了那具铁甲尸颈后的一块铭文!
“武意通玄·吞噬!”
一股霸道无匹的吸力从他掌心爆发,强行将那尸兵体内一缕失控的战魂碎片扯出,吞入自己体内!
刹那间,陈九陵体表浮现出一具半透明的战魂虚影,古代的重铠覆盖全身,他的气势节节攀升,暴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那三百具躁动不安的铁甲尸兵,竟在同一时刻齐齐顿住了脚步,空洞的头盔转向他,眼中的魂火剧烈跳动,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来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绝对威压。
陈九陵拖着贯穿肩膀的长矛,任由右臂的鲜血滴落,浑身浴血而立,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由亡者组成的军阵,用一种不属于他自己,却又无比熟悉的威严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我是萧承煜——你们的主帅。若还有半分灵识未灭,就都给我听着:我不准你们,堕为只知杀戮的屠夫!”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一部分铁甲尸兵眼中的绿火竟真的开始缓缓转黯,它们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竟似在挣扎,而后,缓缓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而在远处最深的阴影里,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哑婆春娘,那双枯槁的手终于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银针,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
剧痛让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医者……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你们……”
夜风呼啸,吹过这片死寂的战场,卷起残破的“陷阵”军旗。
陈九陵拄矛而立,与三百亡魂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阴谋,似乎刚刚揭开一角,而真正的风暴,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