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潭中央的猩红倒影随着双月交叠愈发清晰,苏绾指尖按在机关罗盘的青铜纹路间,腕骨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垂眸时发梢扫过罗盘边缘,六十四枚齿轮突然同时转动,“咔嗒咔嗒”的机械声震得潭边碎石簌簌滚落。
“陈九陵!”她突然喊他,声音里裹着惯常的狡黠却又多了几分沉,“捂住耳朵。”
话音未落,潭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陈九陵刚抬手按住耳郭,整片水域已像被无形巨手倒转——逆流的水浪撞碎月光,在半空凝成银红相间的瀑布;原本沉在潭底的枯骨被水流卷着浮起,泛白的指骨擦过他的肩,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岩壁在轰鸣中裂开一道巨口,内部竟倒悬着整座峡谷。
瀑布向上奔涌的方向,能看见青铜色的崖壁上刻满褪色的星图,最深处有半尊倒塌的石像,仅剩半截躯体仍固执地指向中央祭坛。
陈九陵喉结动了动,摸金枪在掌心微微发烫,枪柄上的玄铁纹路与残片共鸣,烫得他虎口发红。
“那是血诏守灵。”他声音发哑,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大楚灭国前夜,太子带着最后一支玄甲卫退到雾渊,就是在这里......”
破空声骤然撕裂水雾!
陈九陵瞳孔骤缩,本能将苏绾往身侧一推。
一道灰影从崖顶急坠而下,飞鸢使的蒙面黑巾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左眼狰狞的刀疤——他手里攥着的蚀骨烟雷正在渗黑气,那是鬼面盟专门用来搅乱摸金校尉神智的阴毒玩意儿。
“小心!”苏绾的机关弩刚抬起半寸,陈九陵已反手抽出摸金枪。
他手腕一翻,枪尖在掌心划出血线,混着残片之力的血雾“轰”地炸开,在两人身周凝成血色屏障。
“意境熔炉——开!”
他闭目低喝,识海里五片残片同时震颤。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低语突然破笼而出:“将军,北境的雪还在下!”“末将的刀,还能替主上挡三箭!”“萧承煜,你答应过要带我们回家......”
千万道亡魂的嘶吼裹着血雾席卷而上。
飞鸢使刚将烟雷掷出,整个人突然捂住耳朵惨叫——他的耳膜在声波中迸裂,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连人带烟雷一起坠向深潭。
苏绾被震得踉跄两步,扶住岩壁时指尖深深掐进石缝。
她望着陈九陵染血的侧脸,喉咙发紧:“你......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做到的。”陈九陵抹去唇边血迹,目光穿过血雾看向峡谷尽头的青铜碑林,“是他们在等我。
等了三百年的玄甲卫,等了三百年的太子,等了三百年的大楚亡魂。“他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像在怕惊醒谁,”每片残片里都锁着他们的执念,我不过是......替他们把话说出来。“
苏绾望着他臂上泛着幽光的残片,忽然想起方才他接住铜铃时,眼底那团比血还烫的火。
她摸出一支刻着缠枝莲纹的玉簪,簪头还沾着淡淡檀香味——是她娘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说这是“归墟钥”。
“能撑开入口的时间只有三十息。”她将玉簪插入罗盘核心,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陈九陵转身时眉峰一拧:“谁准你——”
“你不是总说要一个人扛吗?”苏绾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摸金枪,“这次换我守在外面。
玄清门的人说不定已经收到消息,鬼面盟的余孽也没清干净......“她仰起脸笑,眼尾还沾着方才被气浪掀飞的水珠,”若有人敢打扰你和亡魂对话,我就让他们知道,古墓派的机关弩,可比当年玄清门的屠刀快。“
陈九陵盯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躲在梁上扔机关鸟,想起她蹲在盗洞口修罗盘时沾了一脸泥,想起她每次说“我才没担心你”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伸手揉乱她的发:“别逞强。”
苏绾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掌心——是块刻着“承”字的碎碑,边角还带着刀剑劈砍的痕迹。“在崖底捡到的,”她偏头看他,“像不像你当年立的军令碑?”
陈九陵捏着碎碑的手猛然收紧。
他记得那是大楚二十三年冬,他率玄甲卫北征前,在军帐外立的碑,上面刻着“承天护楚,死战不退”。
后来城破时,碑被敌军砍成了碎片。
他抽出摸金枪,枪尖挑起碎碑,单膝跪在逆流的浮石上。
水浪从脚边倒卷而上,在他身周织成血银色的幕布。
“萧承煜在此,”他声音震得碎碑嗡嗡作响,“代大楚百万将士,请先帝遗诏示下!”
残片齐鸣如战鼓。
他的战魂领域铺天盖地展开,百丈内的邪祟被震得四散而逃,连逆流的水浪都为他让出一条路。
当他抬脚踏上第一级浮空石阶时,背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笨蛋......我绊你,是因为你跑得太快,我都追不上了。”
陈九陵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他望着峡谷尽头越来越清晰的祭坛,摸金枪在掌心发烫,像是当年玄甲卫递给他的最后一面战旗。
逆流的瀑布如血练倒卷苍穹,他的身影渐渐没入冥河倒悬窟的雾气里。
而在他身后,苏绾的机关弩已上满弦,罗盘在她脚边转出幽蓝的光,将整座血潭守成了铜墙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