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踏出演窟的脚步还未稳,苏绾的罗盘便发出蜂鸣。
她垂眸盯着剧烈震颤的指针,青铜盘底的地脉纹路泛着青黑——指针不是朝着星门那抹幽蓝,反而死死扎向北方,那里的焦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像被血浸了千年。
“九陵。”她攥紧罗盘的手青筋微凸,“峡谷里有活人气,但地脉断得透......像是拿活人当桩子钉在死地中心。”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火线划破夜空。
陈九陵眼尾微挑,臂弯一带将苏绾拽到身侧,火星子擦着他肩甲炸开,焦糊味混着硝烟刺得人鼻腔发疼。
三十余道黑影自岩缝中翻跃而下,黑甲上的鳞纹在火光里泛着冷铁的光,为首青年左脸裹着烧疤,右半张脸却生得极俊,眉骨高得像刀刻,手中铁枪枪尖直指陈九陵咽喉:“萧承煜的走狗,把血诏交出来!”
“贺兰昭。”陈九陵挑眉,指尖摩挲着腰间玄棺残片,“烬火营最后一杆旗,倒还活着。”
对方枪势骤然变猛。
陈九陵旋身避开突刺,却在错身刹那瞳孔微缩——这招“挑云破月”的枪花,枪杆抖出的三叠颤音,分明是大楚边军“三叠浪”的起手式。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左肩擦着枪尖划过,反手扣住枪杆。
武意通玄运转的刹那,识海翻涌——风雪漫过视线,他看见个冻得发紫的少年蜷缩在战壕里,镇北军的校尉撕开自己的棉甲,把半块硬馍塞进少年嘴里:“活着,才有资格谈仇。”
“原来如此。”陈九陵松手后退两步,染血的战袍被风掀起,“你们恨的不是镇北军,是恨当年那个给你们馍的人,让你们连恨都恨得不干净。”
“住口!”贺兰昭枪杆重重砸地,震得碎石飞溅,“给我拿下!”
锁链破空而来时,陈九陵没躲。
他望着那些黑甲战士眼底翻涌的红,想起影窟里三百具影傀的眼睛——都是同样的,烧不尽的痛。
锁链缠上他手腕的瞬间,他冲苏绾使了个眼色。
姑娘咬着唇没动,却在灰烬使横刀拦住她时,瞥见对方指尖快速捏了个诀——那是古墓派“慢三拍”的暗号,说明有后手。
深谷比想象中更冷。
白骨堆砌的祭坛立在中央,“焚心九问”四个血字被风刮得簌簌响。
焚心婆从骨堆后转出来,枯树皮似的手搭在拐杖上,每走一步,脚下就腾起几缕灰烟:“要取北境布防图?
先过我这九问。“她浑浊的眼珠转向陈九陵,”入阵者,怒则燃,怨则焚。
你且试试,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火凶。“
苏绾刚要冲过去,灰烬使的刀背便横在她颈侧。
男人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银铃,突然垂眸,脚尖碾了碾脚边的草丛——一枚炭笔被踢进石缝,笔杆上还沾着新鲜的草汁。
苏绾瞳孔微缩——那是忍言童的炭笔,他总爱用这种带松香味的笔在岩壁记标记。
陈九陵被推至阵心时,火焰符文正从地底爬上来,像条红蛇缠上他的脚踝。
第一问的声音像闷雷滚过:“你可曾背弃同袍?”
他闭目。
指尖触到脚边焦尸腰间的残牌,武意通玄瞬间触发——雪地里,他抱着断了腿的小伍往营账跑,血浸透了棉靴,小伍的血在他怀里凉成冰:“九爷,我耳朵好像听不见了......”他睁开眼,声线稳得像刀:“我亲手埋过三千兄弟,没一个名字刻碑。”
火焰纹顿了顿,黯淡一分。
第二问:“你可曾畏战逃亡?”
陈九陵笑了,指腹蹭过枪杆上的凹痕——那是他在雪原跪了七天七夜,用枪尖在冰面刻出来的,每道刻痕下都埋着一具镇北军的尸首。“我在雪原跪了七天,”他声音轻得像雪落,“只为带回最后一具完整尸首。”
第三问到第七问层层叠压,从“可曾为活杀俘”到“可曾借忠名谋私”,陈九陵的回答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沉。
每说一句,缠绕他的火焰就弱一分,到第七问结束时,火蛇已经退到他膝盖以下。
第八问来得像惊雷。
“你若知镇北军当年通敌卖国,还会敬他们如神吗?”
空气突然凝住。
贺兰昭攥着枪的手在抖,烧疤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陈九陵望着他,忽然摘下染血的墨镜。
苏绾在远处倒抽一口冷气——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却亮得像淬了冰的刀。
“我杀过无辜。”他说,声音像锈了的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所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白白牺牲。”他指向自己胸口,玄棺残片贴着皮肤发烫,“你们烧的是名字,我带的是骨灰。
我不是来复仇的......“他笑了,眼角的血痕被月光染成银,”我是来带他们回家的。“
焚心阵的符文突然停了。
所有火焰同时矮下去三寸,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远处山壁后,一抹淡黑色的炭笔字迹慢慢显出来,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第八问,过了。”
贺兰昭盯着陈九陵,喉结动了动。
他的铁枪“当啷”掉在地上,烧疤下的皮肤泛着青白,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