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的左手在雨里微微抽搐,断指处的符纸终于彻底崩裂,暗红刺青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光。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苏绾沾着泥水的手背上。
陈九陵按住他的心口试图止血,却触到一片黏腻的冷——那温度不似活人,倒像刚从冰棺里捞出来的尸首。
“绾绾...”林知远的手指颤巍巍探进衣襟,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半幅泛黄的绢帛,边角还带着焦痕,“三年前...我偷了藏龙阁的《九棺机关总枢》,本想查清...查清玄清门灭我门派的真相。”他喉结滚动,雨水顺着下巴砸在绢帛上,“可后来...我总梦见你缩在破庙角落啃冷馒头,指甲缝里全是血...我怕你跟着他...”他视线扫过陈九陵,又迅速垂落,“死在哪个野坟里。
所以我选了最容易的路——把残卷献给玄清门,换他们护你周全...“
苏绾的指甲掐进掌心,眼泪砸在林知远苍白的脸上:“师兄,我不是你供在神龛上的瓷器!”她声音发颤,“十二岁那年我抱着师父尸体跑了三天三夜,喝露水吃树皮都没跪过;现在我跟着九哥下斗,被粽子追着跑也没怕过!
你要护我周全,可你知不知道...“她哽住,”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要你替我选活法!“
雨幕里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女声,像锈住的齿轮在摩擦。
缄言婢不知何时跪在泥水里,发间银铃早被雨水泡得发黑:“门主说...若献棺成功,便赐少宫主解药。”她抬头时,陈九陵看见她眼底爬满血丝,“他咳血咳了三个月,每天吞七颗止疼丹...说只要姑娘活着,疼死也值。”
林知远忽然笑了,笑容比雨更凉:“解药?
我早不想活了。“他伸手摸苏绾的发顶,像从前给她扎歪歪扭扭的马尾,”你从小就爱钻地宫,说机关比绣花好玩...我就想啊,要是能把你困在玄清门的金笼子里,不用闻尸臭,不用挨黑驴蹄子砸...多好。“他的手垂落在地,半幅绢帛被雨水泡得透软,”可我忘了...你是苏绾啊...“
话音未落,焦黑的玉符灰烬突然在半空凝成黑雾,伪棺灵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众人耳膜:“登顶正道有何不好?
万人敬仰,号令群侠——难道你宁愿跟着摸金贼在阴沟里爬一辈子?“
“颠沛流离...颠沛流离...”
机械音突然炸响。
回音狐不知何时爬到苏绾脚边,青铜眼珠里流转着幽蓝的光。
那是苏绾十二岁时,在破庙屋檐下裹着破毯子说的话。
当时她浑身是伤,却把带血的匕首抵在追来的玄清门弟子喉间:“宁可颠沛流离,也不跪着活!”
苏绾猛地抬头。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却掩不住眼底腾起的火焰。
她掌心血印突然泛起金光,那是古墓派承魂契的血脉印记,竟自发在周身凝成一道古纹护盾,将黑雾生生逼退三尺!
“你说过,要带我去长安看雪。”她转身看向陈九陵,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滴进衣领,却融不化她眼里的灼热,“可没说要我换个身份、忘了你是谁才能去。”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符残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们给的掌门位,我不稀罕!”她将残片举过头顶,声音穿透雨幕,“我要的掌门位,是你活着回来!”
“轰——”
玉符在她掌心炸裂。
黑灰混着金粉簌簌飘落,像一场短暂的葬礼。
陈九陵望着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盗洞口,举着洛阳铲冲他笑:“摸金的?
分我半块黑驴蹄子,不然炸了你家祖宅。“
“现在敢不敢和我开最后一棺?”他取出怀中的玄棺令,与真棺封印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雨水顺着玄铁令往下淌,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汇成小水洼。
苏绾伸手覆上他手背,指尖还带着林知远的血温:“你说过探墓AA制,可不能赖账。”
两滴鲜血同时渗入符文凹槽。
陈九陵感觉有热流顺着指尖窜进骨髓,像当年在大楚战场,将士们用热血浇他的帅旗。
第九棺的棺盖“咔”地裂开缝隙,没有腐臭,没有尸气,只有一卷青铜轴缓缓展开,上面用大楚鸟虫篆写着四个大字:双魂同契。
而在轴身背面,竟有一行现代钢笔字,墨迹还带着潮气:“若你看到这行字,说明我已经选择了回来——别犹豫,继续往前走。”陈九陵瞳孔骤缩——这是他三天前在潘家园旧书店,用老板的钢笔写在废纸上的字!
当时苏绾还笑他神经,说摸金的写什么预言诗。
远方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陈九陵抬头望去,长安地宫方向的雨幕里,九道地脉同时震裂,九具棺椁的残影在虚空中交织,竟凝成完整的“九命玄棺”投影!
那棺身泛着幽蓝的光,像被月光浸透的深海。
“很好。”
一道苍老的声音穿透雨幕,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陈九陵听得头皮发麻——这是藏龙阁现任阁主莫问机的声音,可此刻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慈祥,倒像淬了三百年的冰,“既然你们选了彼此...那就让我看看,这份‘同契’,能不能挡住三百年前的那一剑。”
投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他穿着大楚玄甲,手持断裂的长剑,面容与陈九陵镜中模样分毫不差——只是双眼全白,没有悲喜,没有温度。
陈九陵握紧苏绾的手。
她掌心的血印还在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他望着那道白瞳身影,忽然笑了:“三百年前我护不住大楚,护不住十二城百姓。”他拇指摩挲苏绾指节上的茧,那是常年握机关匣磨出来的,“这次...我不一个人扛了。”
雨还在下。
玉符炸裂的灰烬本已散入风里,此刻却突然打着旋儿聚拢,在两人头顶盘旋升腾,像群不肯安息的黑蝶。
陈九陵抬头时,有粒灰落在他鼻尖,带着股奇异的甜腥——像极了大楚皇宫那夜,他抱着染血的玄甲,闻到的最后一缕龙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