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爆门外灌入的风，裹挟着硝烟、尘埃与血肉腐败的甜腻气息，构成末世独有的嗅觉烙印。陈默立于门槛之间，身后是臣服匍匐的尸群，暗哑的嘶吼如同背景音般低徊；眼前，是昔日繁华都市的残骸，断壁残垣在血色夕阳与不散绿雾中默然矗立，宛如文明覆灭后竖立的巨大墓碑。
他缓缓抬起那只苍白而沾染污血的手，指关节活动时发出细微的、不同于往昔的滞涩摩擦声。力量在四肢百骸中奔涌，冰冷、强韧，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脑海中，属于“人类陈默”的记忆清晰无比——战友的笑脸，亲人的温度，阳光洒落街角的明媚——与此刻周身环绕的腐烂与死亡形成尖锐对峙，令他神魂仿佛被撕裂。
“我…究竟成了什么？” 这疑问沉甸甸压在意识深处。
他尝试迈出第一步，踏出这囚笼亦是庇护所的避难所。鞋底接触外部地面的瞬间，一种更为庞杂、混乱的信息流通过某种未知的感知涌入脑海。不再是单纯的声音或景象，而是无数微弱生命信号的明灭，恐惧、饥饿、狂乱的情绪碎片，以及…更多同类的“存在感”。
远处街角，几头游荡的丧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下无目的的徘徊，头颅齐刷刷转向他的方向。它们空洞的眼窝里，那点幽绿微光闪烁不定，传递出本能地畏惧与一丝…探寻。
陈默心念微动，尝试着将那股驱使避难所内尸群的精神力量，如同投石入水般，向那几头丧尸蔓延而去。一道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指令——“过来”。
没有声音，唯有意志的波纹扩散。
那几头丧尸躯体明显一僵，随即，它们调转方向，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朝陈默走来，加入了他身后沉默的队伍，如同溪流汇入死水潭。
此情此景，并未带来掌控力量的喜悦，反而令他心底寒意更甚。这能力如同双刃之剑，在赋予他生存资本的同时，亦在不断提醒他非人之实。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外面世界变成了何等模样，更需要弄清自身异变的根源。首要目标，是获取物资——武器、食物、药品，以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情报。
记忆勾勒出离此三个街区外的一处社区警备站，那里应有基础的武器储备。他选定方向，迈开步伐。身后的尸群如同得到无声号令，沉默地跟随，它们不再嘶吼，行动间竟隐隐有了几分秩序，自发地将陈默拱卫在中心。
行走在死寂的长街，宛如穿行于巨兽腐烂的腔道。报废的车辆堵塞道路，橱窗破碎，昔日广告牌上的笑靥蒙尘。空气中绿雾稀薄却未散，阳光艰难穿透，投下扭曲的光斑。不时有零星的丧尸从阴影中扑出，但尚未近身，便在陈默散发的精神威压下僵住，继而或茫然退开，或融入尾随的队伍。
他的存在，如同在混乱的尸潮中投下的一颗定锚，所过之处，狂暴暂歇。
然而，这秩序并非万能。
途经一处大型超市废墟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坍塌的货架后暴起突袭！目标并非陈默，而是他身侧一头较为高大的丧尸。那黑影体型与常人无异，但四肢着地，行动方式如同野兽，指甲锐利乌黑，一口便咬断了猎物的脖颈，黑血喷溅！
陈默精神一凛，威压瞬间集中于那突袭者。
那“野兽”般的丧尸动作一滞，猛地抬头，露出一张高度腐烂、却依稀能辨成为女性的面孔。它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幽绿的眼瞳死死盯住陈默，竟流露出明显的抗拒与…贪婪？它没有像其他丧尸那样臣服，反而弓起身子，作势欲扑！
这是陈默首次遭遇能抵抗他威压的同类！不，它似乎…更加强大，更加…“饥饿”。
不容他细思，那野兽丧尸后足蹬地，带起一阵腥风，直扑陈默面门！速度之快，远超普通丧尸！
陈默瞳孔微缩，一直紧握在手的消防斧下意识挥出！锵！斧刃与对方乌黑的利爪碰撞，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巨大的反震力传来，陈默倒退半步，手臂发麻。
好强的力量！
那野兽丧尸落地，毫不停歇，再次扑上，爪风凌厉，专攻要害。陈默凝神应对，斧影翻飞，格挡反击。他的力量、速度远超人类时期，战斗本能犹在，甚至更为敏锐。但对方的凶悍与不畏伤痛，让他一时难以拿下。
战斗的声响与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吸引了周围更多的丧尸。它们围拢过来，却并未加入战团，只是躁动地观望着，似乎在等待这场“王”与“挑战者”之争的结果。
陈默心知不能久战。他觑准一个空档，硬扛对方一爪在肩头（留下数道深可见骨却无血渗出的伤口），消防斧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撩起！
“噗嗤！”
斧刃深深嵌入野兽丧尸的下颚，几乎将其头颅劈开！
野兽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的绿光迅速黯淡，委顿在地。
一股比普通异核精纯数倍的能量流，顺着斧刃传入陈默体内。冰冷，却带着一种原始的活力，滋养着他干涸的细胞，肩头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收缩！
与此同时，周围观望的丧尸们如同解除了禁锢，发出一阵混杂着敬畏与渴望的嘶吼，缓缓向陈默靠近，姿态比之前更为驯服。那头野兽丧尸的残骸，很快被它们分食殆尽。
陈默喘息着（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看着眼前景象，明悟更深：在这新的生态中，弱肉强食的法则被放大到极致。威慑与控制，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吞噬与进化，是提升力量的捷径。
他弯腰，从那野兽丧尸破碎的头颅中，挖出一颗约莫鸽卵大小、色泽更深、能量波动更强烈的异核。触手冰凉，内里似有幽光流转。
紧握异核，他抬头望向警备站的方向，目光穿透弥漫的绿雾与尘埃，冰冷而坚定。
前路艰险，强敌环伺。但既然意识未泯，他便要以这腐朽之躯，在这地狱中，杀出一条生路，直至…弄清一切真相。
社区警备站那熟悉的蓝白色标识，已在视野可及之处，然而通往那里的最后百米街道，却宛若鬼门关前的血肉磨坊。
此处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突围战，损毁的车辆堆积成扭曲的金属坟冢，焦黑的痕迹与干涸发黑的血渍遍布路面，残肢断骸随处可见，吸引着成群蝇虫嗡嗡盘旋。更令人心悸的是，游荡于此的丧尸数量远超之前，密度极大，且其中混杂着数头形态各异的变异体——有臂膀异化如重锤的“巨臂尸”，有匍匐在地、舌吻如枪的“舔食者”，它们散发出的气息，皆比普通丧尸凶戾数倍。
陈默及其身后规模已近百的尸群刚一靠近，立刻引起了这片区域“居民”的警觉。无数空洞或闪烁着绿光的眼瞳齐刷刷聚焦而来，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敌意与躁动。低沉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如同战鼓擂响。
一场争夺领地与猎食权的冲突，不可避免。
陈默停下脚步，精神高度集中。他尝试将威压催发至极限，如同无形的潮水向前涌去，试图不战而屈人之兵。
然而，效果大打折扣。普通丧尸在威压下行动变得迟缓，面露（如果那能称之为面的话）惧色，逡巡不前。但那几头变异体，尤其是那头身高近两米五、双臂垂膝、末端骨节膨大如锤的巨臂尸，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绿油油的眼瞳死死锁定陈默，充满了狂暴的战意。它猛地捶打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擂鼓般的闷响，率先发起了冲锋！
它一动，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整个街区的丧尸都骚动起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陈默的队伍汹涌扑来！
“吼——！”
陈默身后的尸群也在本能驱使下，发出震天嘶吼，无需命令，便自发地迎了上去！顷刻间，两股尸潮狠狠撞击在一起！
真正的混战爆发！
利爪撕扯，尖牙啃噬，黑血与腐肉横飞。没有战术，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力量碰撞与吞噬。陈默身处旋涡中心，消防斧狂舞，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千钧之力，将扑近的丧尸劈飞、斩碎。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专攻头颅，一击毙命。
但丧尸实在太多了，杀之不尽。一头舔食者悄无声息地从车底窜出，长满倒刺的舌头如同标枪般射向陈默后心！
陈默仿佛背后长眼，一个迅捷的侧身，舌头擦着他肋下飞过，深深钉入一旁的车门。不待舔食者收回，他反手一斧，将其舌根斩断！舔食者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翻滚。
与此同时，那巨臂尸已然冲至近前，磨盘大的骨锤带着恶风，当头砸下！势大力沉，足以将装甲车砸扁！
陈默不敢硬接，身形疾退。
“轰！”
骨锤落空，砸在地面，沥青路面瞬间龟裂，碎石激射。
陈默眼神一冷，不退反进，趁着巨臂尸收招的间隙，消防斧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其相对纤细的膝关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巨臂尸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它发出愤怒的咆哮，另一只骨锤横扫而来。陈默矮身避过，足下发力，如同鬼魅般贴近，消防斧自下而上，全力劈向对方下颌与脖颈的连接处！
“噗——！”
这一次，斧刃几乎毫无阻碍地切入，直至没柄！巨臂尸的咆哮戛然而止，眼中的绿光如同断电般熄灭，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
又一股精纯的能量涌入体内，伴随着一种沉重、稳固的特质，仿佛强化了他的骨骼与防御。陈默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似乎又增长了一分，对周身尸群的掌控力也随之加强。
他拔出消防斧，目光扫过战场。麾下尸群在混战中损失了近三分之一，但残存的个体，似乎因为吞噬了同类或被他的力量浸染，气息隐隐有所增强。而对方的丧尸群，因首领（巨臂尸）的死亡，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机不可失！
陈默集中精神，将新获得的力量与原有的威压结合，化作一道无比清晰的指令，如同精神风暴般席卷整个战场：
“臣服！或者…毁灭！”
强大的精神冲击之下，剩余的普通丧尸率先停止了攻击，瑟瑟发抖地伏低身体。那几头受伤的变异体挣扎片刻，最终也在更强的力量面前低下了头颅。
硝烟（如果那能算硝烟的话）暂歇，街道上只剩下残破的躯体与臣服的新部下。陈默的队伍非但没有缩减，反而因收编了这批更强的丧尸，数量回升至百头以上，质量更是提升不少。
他踏过巨臂尸的残骸，走向警备站。站门早已被破坏，内部一片狼藉，文件散落，血迹斑斑。武器柜被撬开，大部分枪械弹药已被取走，只剩下一些警棍、防爆盾和几盒散落的手枪子弹。
陈默仔细搜寻，在一个倒塌的档案柜下，找到了一把被遗弃的、保养尚可的军用开山刀，以及半箱未开封的压缩饼干和几瓶矿泉水。他将食物和水塞进一个找到的登山包，握紧了开山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远比消防斧更令人安心。
站在警备站门口，回望身后肃立的、规模更胜从前的尸群，它们 silent 地立于血色残阳下，如同最忠诚（或许也是最不可靠）的士兵。
力量，在杀戮与吞噬中增长。但这增长的尽头是什么？是彻底沦为只知力量的行尸走肉，还是…能以此力量，守护残存的人性，探寻灾变的真相？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必须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意识未泯，是诅咒，亦是唯一的指引。在这绝境中，他必须紧握这份清醒，哪怕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
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缓缓覆盖了满目疮痍的大地。白日的血色残阳最终被无星无月的纯粹黑暗吞噬，只有城市废墟间零星燃起的火光，以及空气中那永不消散的、散发着微弱幽绿的孢子薄雾，提供着些许照明，将一切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森罗鬼域。
温度骤降，带着刺骨寒意的夜风穿行于断壁残垣之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厉。相较于白日，夜晚的废墟似乎“活”了过来，更多昼伏夜出的变异生物开始活动，阴影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低吼声，以及偶尔爆发的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声。
陈默选择了一处相对完好的临街商铺二楼作为临时落脚点。他命令大部分尸群散布在楼下及周边街道，构成一道松散的警戒圈，只留下数头气息较强的变异体守在楼梯口。
室内一片狼藉，货架倾倒，商品散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靠坐在墙角，避开窗口可能存在的视线。手中的开山刀横于膝上，触手冰凉。那半箱压缩饼干和矿泉水放在手边，但他并无丝毫食欲，这具身体似乎主要通过那种冰冷的能量维系。
寂静（相对外界的嘈杂）之中，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种种思绪，如同潮水般反涌上心头。
他摊开左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骨分明，与人类时无异，甚至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都依稀可见。但当他意念微动，催动体内那股能量时，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锐利，泛起金属般的冷光，轻轻一划，便在水泥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他又回想起白日的战斗，那巨臂尸骨锤砸下时带起的恶风，那舔食者毒蛇般的舌吻……以及将它们斩杀、吞噬异核时，那股能量涌入体内带来的、近乎战栗的强化感。
强大，毋庸置疑。这力量让他在这地狱中拥有了立足之本。
但代价呢？
他尝试回忆父母慈祥的面容，记忆中却似乎隔了一层薄纱，情感波动微弱得可怜。想起避难所中惨死的同僚，那份愤怒与悲伤也如同隔岸观火，理性地知道“应该”悲痛，却难以真正感同身受。
情感在剥离，人性在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增长的冰冷、理智，以及对“进化”、对“能量”的本能渴望。
他甚至会产生一些危险的念头——那些在废墟中艰难求生的普通人类，在他眼中，是否也渐渐变成了……一种潜在的“能量源”？或者，是能够扩充他尸群队伍的“材料”？
这念头让他不寒而栗，猛地甩头，试图将其驱散。
“不，我是陈默……我曾是人类……”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干涩沙哑。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一种对抗体内那股冰冷意志的挣扎。
他闭上眼，精神力如同触须般向外蔓延。楼下，尸群如同黑暗中的礁石，散发着混乱、饥饿但又被约束的精神波动。更远处，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与危险的生态场，无数或强或弱、或混乱或有序的气息明灭不定。他甚至能模糊感应到极远处，有一些相对“明亮”、带着温暖生命气息的光点聚集地——那或许是人类的幸存者据点。
同时，他也感应到了一些令他心悸的存在。一些如同黑暗中的火炬般炽烈、狂暴的变异体气息，盘踞在城市的不同区域；还有一些……更加隐晦、更加深沉，仿佛蛰伏的洪荒巨兽，其能量层级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这个世界，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危险。
他从口袋中取出那枚得自野兽丧尸的异核，在微弱的光线下，它内部幽光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呼吸。吞噬它，力量必然能再进一步。但每一次吞噬，是否也意味着向“非人”的深渊滑落一步？
犹豫，只是片刻。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力量的渴望，最终压过了疑虑。在这危机四伏的末世，没有力量，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遑论探寻真相、守护执念。
他握紧异核，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的能量与之接触。
嗡——
异核骤然变得滚烫（一种冰冷的滚烫），精纯而狂暴的能量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这一次的能量远超以往，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提升，更伴随着大量混乱、破碎的影像与信息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那野兽丧尸生前的零星记忆——奔跑、尖叫、被绿雾吞噬的痛苦；他“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狩猎与吞噬的本能；他甚至模糊地捕捉到了一些来自更遥远、更强大存在的精神烙印，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的矛盾气息……
大脑如同被无数根钢针穿刺，剧痛难当！他死死咬紧牙关（尽管可能并不会再流血），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周身的精神力场也因此失控，剧烈波动，引得楼下尸群躁动不安，发出压抑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能量的洪流才渐渐平息，被他的身体缓慢吸收、融合。剧痛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强大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速度、防御，乃至精神感应的范围与精度，都有了显着的提升。对楼下尸群的掌控，也变得更加如臂指使，一个意念，便能令它们做出复杂的战术动作。
代价是，脑海中那些属于“人类”的记忆，似乎又模糊了一分。那些曾让他感到温暖的情感，如同褪色的照片，色彩愈发黯淡。
他站起身，走到破碎的窗前。夜风吹拂着他灰白的发丝（不知何时已失去了原有色泽），窗外是永恒的黑夜与零星的火光。
意识未泯，是锚点，让他不至于彻底迷失在力量的诱惑中。
而尸变的身躯与不断提升的力量，是舟楫，载着他在这末日之海中航行。
前路漫漫，黑暗无边。
但他必须，也只能，沿着这条由腐朽与新生交织的道路，走下去。
直至……揭开一切的终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