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枯叶掠过破败的篱笆墙,林秀离开后的第七天,王满仓在赌坊输光了最后一袋稻谷换来的铜钱。他踹开家门时,春桃正对着铜镜描眉,猩红的胭脂把半边脸都晕染得发暗。
“那个贱人跑了倒清净。”春桃把木梳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银簪子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你倒好,连个婆娘都看不住,还输得精光!”王满仓酒气冲天地扑过去,打翻的胭脂盒在青砖上碎成暗红的星子:“臭婊子!要不是你缠着老子,林秀能走?”
两人扭打间,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满仓的堂弟王满囤撞开院门,怀里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女娃:“哥!大事不好了!后山的野猪群发疯似的冲下来,把二婶家的屋子都拱塌了!”春桃吓得花容失色,抓起棉袄就往门外跑,却被王满仓一把揪住头发:“慌什么?先去把你家的粮食藏好!”
暮色四合时,林秀在邻县的山脚下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她用捡来的树枝修补漏风的墙壁,怀里紧紧揣着从当铺换回的半块碎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雷声,她突然想起后山的稻田——那些本该在深秋金黄的稻穗,此刻恐怕正被野猪的獠牙撕扯得七零八落。
山村里,王满仓举着火把站在田埂上,火光照亮他扭曲的脸。被踏平的稻田里,几株残存的稻穗在风中摇晃,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叹息。春桃裹着貂皮袄子躲在他身后,小声嘟囔:“这可怎么办?明天吃什么?”
“吃什么?”王满仓突然转身,火把的热浪扑得春桃后退半步,“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天天缠着老子赌钱,老子能连买兽夹的钱都没有?”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刘老汉的孙子在追野猪时摔下了山崖。
林秀蜷缩在茅草屋里,听着暴雨敲打屋顶的声音。她想起离开时落在门槛上的布娃娃,想起王满仓醉酒后通红的眼睛。深夜,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借着月光看见墙角蜷着只受伤的小狐狸,后腿上还插着半截兽夹。
“别怕。”林秀轻手轻脚地靠近,解下围裙撕成布条。小狐狸呜咽着挣扎,却在触到她掌心温度的瞬间安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兽夹,伤口处的皮毛早已血肉模糊。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小狐狸突然竖起耳朵,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山村里的灾情愈发严重,王满仓和春桃的争吵声越来越频繁。春桃开始收拾细软,说是要回娘家避灾,王满仓却死死拦住她:“你走了,老子的赌债怎么办?”两人拉扯间,春桃的金耳环掉在地上,滚进墙角的老鼠洞里。
第七日清晨,林秀背着竹篓去采药。经过一片竹林时,她听见熟悉的咒骂声。透过竹枝缝隙,她看见王满仓和春桃正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围在中间——那是镇上赌场的打手。
“王满仓!你欠的三十两银子,今儿必须还!”为首的疤脸汉子抽出明晃晃的短刀,春桃吓得瘫坐在地,王满仓却突然指向林秀藏身的方向:“我婆娘在这!她值这个价!”
林秀浑身发冷,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追赶声和树枝折断的脆响,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密林,却一脚踩空滚下陡坡。昏迷前,她仿佛看见小狐狸焦急的眼神,还有漫天飘落的红盖头。
当林秀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山洞里。洞口挂着晒干的草药,火堆旁蹲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醒了?”男人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声音低沉沙哑,“你昏迷三天了,腿摔断了。”
林秀想坐起来,却疼得冷汗直冒。她望着洞外飘落的枯叶,突然想起离家那天的清晨。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叫陈默,在这山里采药为生。你放心,那些人找不到这里。”
山村里,王满仓被打得鼻青脸肿。赌场的人临走前砸了他家的锅碗瓢盆,春桃也卷着细软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瘫坐在满地狼藉中,望着墙上斑驳的结婚照,突然想起林秀最后离开时的眼神——那里面再也没有半点温度。
深夜,陈默为林秀换药时,发现她背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林秀盯着洞顶跳动的火苗,轻声说起自己的过往。陈默沉默许久,从箱底取出件粗布衣裳:“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接骨,这衣服...穿着吧。”
林秀展开衣裳,是件素净的蓝布袄,针脚细密整齐。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坐在油灯下,为她缝补嫁衣。泪水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王满仓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借钱,却无人肯借。他去后山设陷阱,却被发狂的野猪撞断了两根肋骨。躺在自家土炕上,他看着漏雨的屋顶,终于明白林秀离开时带走的,不只是一个女人的尊严,还有他生命里最后一丝温暖。
三个月后,林秀拄着拐杖站在山顶。她的腿伤已逐渐好转,小狐狸蹲在脚边,尾巴亲昵地扫过她的裙摆。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金色,陈默背着药篓向她走来,斗笠下露出温和的笑意。
山风掠过发梢,林秀摘下头上的野花,轻轻别在衣襟。她知道,自己终于走出了那座困住她五年的牢笼。而山脚下的村庄里,王满仓仍在醉生梦死,春桃早已改嫁他人,唯有那座破败的土屋,在风雨中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暮色渐浓,林秀和陈默并肩走向新的方向。身后,小狐狸欢快的叫声回荡在山谷间,惊起一群归巢的鸟儿。远处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都像是新的希望,在黑暗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