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山地林地间快速穿行。
五十多人的队伍,因为携带了从小鬼子小队那里缴获的两挺歪把子轻机枪、一具掷弹筒、额外的步枪弹药,还搀扶着几名轻伤员,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王尚走在队伍前侧,他的任务最重,既要选择相对安全、易于通行的路线,又要时刻警惕前方可能出现的敌情。
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住。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站在原地,微微侧头,耳朵似乎在捕捉风中某种细微的声响,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看到的具体东西,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从脊椎骨里渗出来的寒意,像是有无数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着他的后背。
这种感觉很模糊,却异常顽固。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投向队伍来时的方向。
丘陵起伏,林木稀疏处视野尚可,更远处则是一片连绵的绿色,寂静无声。
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王尚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曾经救过他很多次。
他立刻离开队伍前头,快步走向队伍中部。
班长正和一名伤员说着话,鼓励他再坚持一段。
“班长~!”王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班长抬起头,看到王尚凝重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咋了?前面有情况?”
王尚摇头,伸手指了指后方:“不是前面,是后面。我感觉有东西跟着我们,人不少。”
班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反驳或者说王尚神经过敏,而是沉默了两秒,仔细体会着自己内心的感觉。
这一路急行军,他心里也确实有种说不出的不踏实,像是有块石头悬着,落不了地。
只是作为指挥者,他不能仅凭这种模糊的感觉就做出决定,那可能会动摇军心。
“你也有这感觉?”班长盯着王尚的眼睛,语气严肃。
王尚重重点头:“很确定~!跟了一路了,越来越明显。”
班长不再犹豫,立刻对身边传令兵低喝:
“去,把一排长、三排长老李,还有机枪组长老赵,都叫过来!快!”
很快几名骨干猫着腰围拢过来。
班长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都仔细感觉一下,我们屁股后面,是不是有尾巴?”
几个人闻言,都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然后凝神静气,仔细感知。
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远处偶尔的鸟鸣,除此之外,似乎一切正常。
一排长有些不确定:“班长,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三排长老李皱着眉头,缓缓道:
“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也确实有点毛毛的,但说不上来为啥。”
机枪组长老赵经验更丰富些,他趴下身,耳朵贴近地面听了听,又站起身感受了一下风,最终摇了摇头:
“听不到马蹄和大量脚步,不过风不对~!但这心里…是不太安稳。”
几个老兵的感觉与王尚和班长相互印证。
虽然无法确定敌人的具体位置和规模,但这种多人共有的、模糊的危机感,已经足够引起最高级别的警惕。
班长的眼神变得果决,之前的犹豫一扫而空。他扫视着几位骨干,语速快而清晰:
“不能跑了!我们带着家伙和伤员,跑不过专门追来的鬼子~!再这么跑下去,力气耗光,被人从后面兜着屁股打,就是死路一条!”
他猛地一挥手:
“传我命令!全体停止前进!原地转向,依托地形,构筑伏击阵地!咱们不跑了,就在这里,等他们上来,干他娘的一下!”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队伍立刻停止了移动,所有士兵都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脸上没有了疲惫,只剩下临战前的紧张和一丝凶狠。
王尚、班长、排长几人立刻开始勘察周边地形。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段干涸的河床边缘,河床一侧是坡度较缓、长满灌木和低矮树木的土坡,另一侧地势相对平缓,视野较好,更远处连接着茂密的林地。
王尚指着那段缓坡和河床的结合部:“这里!坡上设主阵地,控制河床通道。河床对面那片林子边缘,可以放一挺机枪,形成交叉火力。”
班长迅速认可:“好!就这里!老赵!”
“到!”机枪组长老赵应声。
班长指着王尚刚才看中的坡腰一处灌木丛后的天然凹地:
“把你那两挺歪把子,还有咱们的捷克式,都给老子布置好!
一挺在坡上这个位置,另一挺放到河对岸那个土坎后面!
交叉火力,封死河床!
射界给老子清理干净,别让树枝挡了子弹!
动作要快,做好伪装!”
“明白!”老赵立刻带着机枪组的人去布置阵地。
“掷弹筒!”班长看向缴获了掷弹筒的几名士兵:
“你们到坡后头那片洼地里去,算好大概距离,等老子命令再开火!专打鬼子的机枪和人多的地方!”
“是!”
“一排长!带你的人,在坡上主阵地展开,挖单兵掩体!要求隐蔽,能互相支援!”
“三排长老李!你的人负责河床这一侧的阵地,同样挖掩体,重点防备敌人从侧面迂回!”
“其他所有人,包括能动的轻伤员,协助挖掘工事,搬运弹药!动作要轻,要快!”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队伍像一台突然启动的机器,高效而沉默地运转起来。
王尚没有固定岗位,他在阵地上来回穿梭,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查漏补缺。
他跑到坡上的机枪阵地,帮着搬开几块可能影响射界的石头,又用折断的树枝对枪身和射手位置进行了简单的伪装。
他检查了几个新兵挖的单兵掩体,指出深度不够、正面堆土过高影响射击等问题,并亲手示范如何利用自然植被进行有效隐蔽。
他注意到河床对面机枪阵地的侧面有一小片区域视野受阻,可能存在死角,立刻向负责那边阵地的老李指出。
老李马上调整了两个步枪手的位置,补上了这个缺口。
士兵们用工兵铲、刺刀、甚至双手,拼命挖掘着散兵坑和机枪工事。
泥土被飞快地刨开,形成一个个简单的掩体。
砍下的树枝、收集的枯草被仔细地覆盖在工事上方和周围,力求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弹药被集中放在顺手的位置,手榴弹的后盖被拧开,露出拉火绳。
整个过程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工具与泥土沙石的摩擦声,以及军官和老兵们压低了嗓音的指令和提醒。
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具备相当战术水准的伏击阵地已经初具雏形。
交叉的火力配置,层次分明的步兵防线,隐蔽良好的支援火力点,以及预留的侧翼警戒和撤退通道。
所有人员迅速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
王尚也选择了一个位于坡上阵地侧翼的射击位,这里视野开阔,既能覆盖河床大部,又能兼顾侧翼。
他稳稳地将汉阳造架在掩体前沿,调整了一下标尺,然后将几颗子弹压进弹仓,推弹上膛。
阵地上瞬间安静下来。
风吹过山坡,带动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远处,不知名的鸟儿还在鸣叫。
五十多名士兵,静静地趴在刚刚挖好的掩体后面,枪口指向敌人可能出现的河床下游方向。
他们脸上沾着泥土和汗水,眼神紧盯着前方,紧握武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刚才还在仓促转移的“残兵”,此刻变成了潜伏在阴影中的猎手。
死亡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刚刚构筑好的阵地,等待着被追击者的脚步声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