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二三:复制街
城郊的老107国道早没了往日的热闹,柏油路面坑坑洼洼,路边的野草长到半人高,只有偶尔经过的货车,会扬起一阵尘土。就在这条国道拐向村子的岔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条没人说得清来历的“复制街”。
说是街,其实更像片被时光遗忘的旧商铺区。两排矮旧的砖房顺着土路延伸,墙皮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可怪就怪在,从街头到街尾,足足两百多米的距离,每一家店铺的门面、招牌、甚至门口挂的红灯笼,都长得分毫不差——都是米白色的卷帘门,边缘锈迹斑斑,黑色的铁招牌用红漆写着“便民超市”,连招牌左下角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掉漆痕迹,都在同一个位置;路边的路灯是老式的圆柱形水泥杆,间距刚好五米,灯杆上贴的“办证刻章”小广告,字体、颜色、甚至边角卷起的弧度,都没半点区别。
最先撞破这条街诡异之处的,是拉货司机老郑。老郑跑了十几年货运,城郊的每条小路都烂熟于心,可那天凌晨三点,他送完一批建材往回走,导航突然“抽了风”——屏幕上的蓝色箭头原地打转,提示音重复着“信号弱,请谨慎驾驶”,最后不知怎么,竟把他导进了这条从没见过的街。
刚拐进街口,老郑就觉得不对劲。车灯照在两边的“便民超市”招牌上,反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看久了眼睛发花,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这啥时候冒出来的街?”他嘀咕着,想掉头往回走,可往前开了十几分钟,窗外的景象没半点变化——还是一模一样的卷帘门,一模一样的路灯,连天上的月亮,都像被钉在了墨蓝色的天幕上,位置没移过分毫。
仪表盘上的里程数跳了又跳,老郑心里发毛,咬着牙踩下油门,想赶紧冲出去。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人行道上,走来个穿蓝色外套的人——身高、体型,连走路时微微驼背的姿势,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谁啊这是?”老郑心里一紧,猛踩刹车,轮胎在土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刚要探头喊一声,那人突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一张跟他长得丝毫不差的脸,眉毛、眼睛、甚至下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都一模一样,只是脸色惨白,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老郑的心脏“咚咚”狂跳,刚要抬手打招呼,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像被风吹散的烟,“唰”地一下消失了,连地上的影子都没留下。“有鬼!”老郑吓得浑身冒冷汗,手忙脚乱地挂挡,猛踩油门,货车嘶吼着往前冲,不知开了多久,直到看见国道上的路牌,他才敢停下来,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透过后视镜,那条街还在夜色里延伸,“便民超市”的招牌像一排复制粘贴的符号,没完没了。
老郑的遭遇,起初没人当真,都说他“熬夜开货船,出现幻觉了”。直到半个月后,一个拍短视频的博主阿凯,听说了“复制街”的传闻,觉得是个博眼球的好题材,带着设备兴冲冲地来探险。
他把手机架在自拍杆上,一边走一边解说:“家人们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复制街,两边的店铺全一样,我现在走了十分钟,感觉还在原地……”镜头里的画面全是重复的“便民超市”,连他自己的脚步,都像是在同一个位置踏步。走了半小时,阿凯的声音开始发颤:“不对劲,真不对劲,我明明一直往前走,怎么还能看见刚进来时的那个路灯?”
后来他说,当时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却空无一人。手机信号早就没了,最后是靠手机仅剩的一点电量,连着远处村子里微弱的wiFi,听见了村民家狗叫的声音,顺着声音才摸出了街。出来后,他翻看着拍摄的视频,发现有一段画面里,自己身后跟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跟他一样的黑色卫衣,等他回头时,影子瞬间消失了——这段视频发出去后,“复制街”彻底火了,也彻底成了附近人口中的“鬼街”。
更邪门的是拆迁队的遭遇。去年冬天,有家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想把复制街拆了建仓库。推土机刚开到街口,发动机突然“突突”两声,熄火了,司机检查了半天,油路、电路都没问题,可就是打不着火;换了辆新的挖掘机,刚挖了一铲子土,铲斗连接臂“咔嗒”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要知道,那挖掘机刚买了不到三个月,从来没出过故障;有个年轻工人不信邪,觉得“都是瞎编的”,抄起扳手就想把路边的路灯杆撬了,刚碰到灯杆,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重影,“看见好多跟自己一样的人,穿着跟自己一样的工装,围着我转圈,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话”,最后直直地摔在地上,醒来后高烧了三天,再也不敢提拆街的事。开发商觉得晦气,赔了点违约金,再也没露面。
这条街就这么荒着,直到上个月,出了事。邻村的初中生小宇,放学后听同学说“复制街里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好奇得不行,背着书包就钻了进去。可他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家长等到天黑都没见孩子回家,报警后,警察小李带着警犬搜了半天才在街中间找到人。
小宇出来时,脸色惨白,嘴唇干裂,书包丢在了一边,手里紧紧攥着块砖头。他说,自己走了没多久,就觉得“路在绕圈”,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模一样的“便民超市”。后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就看见个穿跟自己一样校服的人,“跑得飞快,头发都飘起来了,我喊他,他也不回头,追到拐角就不见了”。他越跑越怕,最后躲在一家店铺的卷帘门后,直到听见警犬的叫声,才敢出来。
小宇的家长吓得不行,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到我,红着眼眶说:“就算不拆这街,也得弄明白它到底咋回事,万一再有人进去出不来,可咋办啊?”
我去复制街那天,是个多云的天气,风里裹着土腥味。刚拐进街口,就觉得一股粘稠的滞涩感裹了上来——不是冷,是那种“连空气都在重复”的沉闷。路两边的“便民超市”招牌整整齐齐,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上面,连影子的长度、角度都一模一样;路边的排水沟,每一段的裂缝都像用尺子量过,没半点偏差;甚至脚底下的砖头,铺得横平竖直,砖缝里的野草,都长得一样高。
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上次搜救小宇的警察小李。他攥着警棍,脸色有点紧张:“您小心点,上次来搜的时候,警犬刚进街口就趴在地上不肯走,一个劲地呜咽。”
我故意放慢脚步,走了大概五十米,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好像脚下的路在轻轻晃动,眼前的“便民超市”招牌开始重叠,变成一片模糊的黑影。掏出罗盘——这是师傅特意为空间异常改良的,能检测到紊乱的空间能量。刚举起来,指针“唰”地一下疯狂旋转起来,转得飞快,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根本没法定位;盘面边缘凝着一层淡淡的白气,不是阴邪之气,是种拧成一团的空间能量,像乱麻似的,随着我的脚步轻轻颤动。
“不是鬼,是这里的空间自己‘卡壳’了。”我蹲下来,指尖碰了碰路边的砖缝,能感觉到微弱的能量波动,像水纹一样扩散,“这里的空间在反复折叠、复制,形成了一个循环闭环。”
小李凑过来,看得一脸懵:“空间复制?那为啥偏偏是这条街?”
“两种可能,要么是集体意识的影响,要么是地质能量的问题。”我指着两边的店铺,“你看这街的布局,单调得过分,连招牌都一模一样。说不定早年间,这里的商铺都是同一个老板开的,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进货、卖货,日子久了,那种对‘统一’的执念,还有对单调生活的厌倦,慢慢渗透到了这里的空间能量里;要么就是底下的地质有异常,可能有断层或者特殊的矿物质,让能量在这里聚积,打乱了空间的正常结构,才形成了这种循环。”
正说着,我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人行道上,走来个人影。穿黑色外套,背着黑色的包,走路时右手会习惯性地摸一下口袋——那是我走路的姿势。我猛地停下脚步,那人也跟着停下,缓缓转过身。
一张跟我长得丝毫不差的脸,连我左眼角下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只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没有半点情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小李在旁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攥着警棍的手紧了紧。
我没动,盯着那个“自己”看——他的动作跟我完全同步,我抬手,他也抬手;我皱眉,他也皱眉。就在我刚要开口说话时,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像被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了,连地上的影子都没留下,只有路边的野草,还在轻轻晃动。
“刚……刚才那到底是啥?”小李的声音有点发颤。
“是空间折叠产生的镜像投影。”我收起罗盘,指针还在转,但速度慢了点,“你把纸对折再对折,纸面上的图案会重叠、映出虚影,这里的空间就是这样。反复折叠的过程中,偶尔会把进入者的影像映出来,形成‘另一个自己’,其实是空间错位的虚影,不是真的有另一个人。”
我顿了顿,继续说:“那些迷路的人,是因为空间认知被打乱了。平时我们认路,靠的是‘不一样’的标记——比如这家店的招牌是红色,那家是蓝色;这个路灯上有广告,那个没有。可这里的一切都在重复,大脑没法判断‘我走了多远’‘我走到哪了’,自然就迷了路,甚至会觉得‘一直在原地打转’。”
小李咽了口唾沫:“那这街能治吗?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万一再有人进去迷路咋办?”
“空间结构已经形成,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法直接收回来,但能稳住它的能量,不让循环这么霸道。”我从包里拿出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是一块古碑残片,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模糊的“镇”字。这是师傅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是明清时期的镇地碑,埋在地下能稳定地气,平衡紊乱的空间能量。
我沿着街慢慢走,凭着罗盘的波动寻找能量最紊乱的地方。走到街中间时,罗盘的指针转得最快,盘面的白气也最浓——这里刚好是一家“便民超市”的门口,卷帘门拉得紧紧的,门把手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锁芯里积满了灰尘。
“这里就是复制的起点,也就是‘原点’。”我蹲下来,用小铲子在门口的砖缝里挖了个小坑,把古碑残片放进去,又从包里掏出朱砂,在周围画了个简单的“镇”字诀——朱砂能引导地气,让碑片的能量更好地扩散。
刚画完,我就觉得空气里的滞涩感轻了点,再看罗盘,指针的转速明显慢了下来,盘面的白气像退潮似的,渐渐淡了。小李凑过来看:“这就好了?”
“碑片能稳住底下的地气,让空间折叠的速度慢下来,循环的魔力就弱了。”我拍了拍手上的土,“以后再有人进来,不会那么容易头晕,也能靠着远处的参照物找到出口,‘另一个自己’也不会轻易出现了。”
为了验证,我和小李试着往街深处走。这次走了大概一百米,虽然两边的“便民超市”还是一模一样,但头晕的感觉轻了很多,眼前也不再有重影;罗盘的指针虽然还在转,但慢了不少,能勉强看出大概的方向。走到街尾时,小李指着远处村子里的烟筒,兴奋地说:“您看!能看见村子的烟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啥都看不见,只觉得街没尽头!”
后来,那片古碑残片就一直埋在复制街的中间。附近的村民说,从那以后,再没人在街里迷路过,也没人见过“另一个自己”。有胆大的村民,白天会偶尔进去走一圈,说“虽然还是全是一样的店铺,但走起来不晕了,顺着一个方向走,十几分钟就能出来”。有人还在街口立了块木牌,写着“前方空间特殊,请勿独自进入”,算是给路过的人提个醒。
我偶尔会想起那条复制街——两排一模一样的“便民超市”,整整齐齐的路灯,像一场不会结束的重复。其实有时候,生活也会变成这样: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八点上班,十二点吃午饭,六点下班,日子像复制粘贴的一样,单调得让人迷茫,觉得“好像永远走不出这个循环”。
但就像那块古碑残片,能稳住紊乱的空间能量,生活里也总有“锚点”——可能是早上出门时家人递的一杯热豆浆,可能是午休时看的一段喜欢的短视频,可能是周末去公园散的一次步。这些“锚点”很普通,却能像镇地碑一样,帮我们在重复的日子里稳住方向,不让自己迷失在“单调”里。
毕竟,没有永远解不开的空间错乱,也没有走不出的生活循环。只要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锚点”,就算身处重复的困境,也能一步步看清方向,走向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