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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王朝,章和十三年初秋。一场连绵了三日的秋雨刚歇,天却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皇城上空,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湿棉絮,将紫宸殿的琉璃瓦衬得愈发冷冽。那瓦当本是明黄色,此刻在阴沉天色下,竟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连檐角雕刻的吻兽,都像是被冻僵了般,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殿外汉白玉栏杆上凝结的露珠,顺着雕刻的缠枝莲纹缓缓滑落 —— 那莲花瓣上的纹路是先帝时期雕的,匠人手艺精湛,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此刻露珠沿着脉络蜿蜒,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那水渍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恰似朝臣们藏在朝服下的心事:晶莹剔透,却一碰就碎,生怕泄露半分便招来祸患。

卯时三刻,钟鼓声准时响彻宫城。那钟声从皇城东南角的钟楼传来,厚重而绵长,第一声敲下时,震得宫墙都微微发麻,随后的十二声钟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提醒着大靖的臣子们,新的一日朝会开始了。

文武百官身着绯色、青色、黑色朝服,按品级高低排列在紫宸殿丹墀下。一品大员穿绯色,绣着仙鹤、锦鸡;二品至四品穿青色,绣着鹭鸶、鹌鹑;五品以下穿黑色,绣着黄鹂、练鹊。各色朝服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柔光,官员们的靴底踏过青石板,留下一串浅痕 —— 那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能清晰地映出人影,连官员们紧绷的侧脸,都能在石板上看到模糊的轮廓。

谁也未曾料到,这看似与往日无异的早朝,会成为搅动整个大靖朝堂乃至天下安危的开端。

慕容翊端坐于龙椅之上,明黄色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殿内昏暗的晨光里泛着暗纹光泽 —— 那龙纹是用金线和银线混绣的,龙鳞层层叠叠,在微光下能看到细微的反光,是江南织造局耗时三个月才完成的珍品。他今年二十七岁,登基四年,面容本是清俊挺拔,眉眼间带着帝王特有的英气: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潭,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有力。可此刻,那英气却被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笼罩,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再也透不出往日的锐利。

自年初平定西南藩王之乱后,朝堂虽暂归平静,可藩王残余势力的清缴、地方赋税的调整、河工的修缮,再加上边关常年的隐患,桩桩件件都压得这位年轻帝王喘不过气。西南藩王之乱时,他御驾亲征,在前线待了三个月,虽最终平定叛乱,却也落下了病根 —— 那时正值寒冬,他在帐篷里批阅奏折到深夜,帐篷漏风,寒气入体,从此便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

他身形本就偏瘦削,近一个月来,几乎每日都要批阅奏折到子时过后,有时甚至会召内阁大臣在御书房议事至凌晨。御书房的烛火,常常是皇城最后熄灭的灯火,宫女们每晚都会在他的案边备上热茶和点心,可他常常顾不上吃,茶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只能倒掉。眼下,他的眼下已泛着淡淡的青黑,那青黑像是从皮肤下渗出来的,连遮瑕的脂粉都盖不住;脸色是那种长期熬夜后特有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连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都隐约能看到指节的青白 —— 那是长期握笔、用力过度留下的痕迹。

“陛下,” 兵部尚书赵承业手持奏折,躬身出列。他年近五十,两鬓已染霜,却依旧精神矍铄,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如钟,“边关六城军备已清点完毕。朔州、云州两地因去年冬日大雪压塌了兵器库,现存长枪、弓箭仅够三成兵丁使用;粮草方面,两地粮仓存储不足,按当前戍边人数计算,仅够支撑三个月。”

说到此处,赵承业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龙椅上的帝王身上,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他的奏折是用桑皮纸做的,边角已经被他反复摩挲得有些毛糙,可见这份奏折他已看了无数遍:“更忧心者,北狄近期动作频频。探子来报,其左贤王率三万骑兵,近十日来多次在云州边境徘徊,昨日更是有小股骑兵突袭了我方的哨所,斩杀哨兵三人后扬长而去。看这架势,似有窥探之意,还请陛下尽早拨付粮草,增补兵丁,以固边防。”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朝臣们大多知晓北狄的威胁 —— 那是盘踞在大靖北方的游牧部族,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骑术精湛,弓马娴熟。先帝在位时曾多次与之交战,虽未让其攻入腹地,却也折损了不少兵力,光是十年前的 “雁门之战”,大靖就损失了两万将士,至今边关将士提起北狄,仍有忌惮。如今皇帝病重的流言虽未传开,可朝堂刚经历过清洗(年初平定西南藩王后,皇帝清算的一批通敌官员),人心本就不稳,北狄此时异动,无疑是雪上加霜。

慕容翊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龙鳞纹。那纹路被历代帝王摸得光滑,却依旧硌得他指尖发紧 —— 他的指尖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批阅奏折留下的,此刻摩挲着冰凉的龙鳞,竟觉得有一丝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细沙,每一个字都要费些力气才能说出来:“粮草之事,着户部尚书即刻筹措,调运京城及周边三州的粮仓储备,三日内务必启程运往朔州、云州。”

“兵器短缺……” 他顿了顿,突然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感,他抬手掩住唇,指缝间能看到他脸色又白了几分,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青色,“传朕旨意,命工部加快锻造,即日起暂停宫内器物打造,所有铁匠铺全功率赶制长枪、弓箭,半月内需交付五千件,不得延误。至于增兵,赵尚书,你与内阁首辅、次辅及兵部侍郎商议后,拟出具体章程,今日午后呈至御书房。”

“臣遵旨!” 赵承业恭敬地叩首,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起身退回到队列中时,恰好瞥见皇帝又抬手按了按眉心 —— 那动作极轻,手指在眉心处轻轻揉了揉,像是在缓解某种隐痛,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赵承业心下不由得一沉:陛下的身体,似乎比外传的还要差。昨日他去御书房送奏折时,就看到皇帝的案边放着一碗汤药,那药味极苦,显然是调理身体的,可看今日的情形,药效并不理想。

就在此时,慕容翊忽然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 那痛感来得毫无预兆,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进皮肉里,密密麻麻的疼,连带着眼眶都开始发酸。眼前的奏折、殿下的朝臣、殿顶的藻井,瞬间都开始模糊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水雾看东西,连耳边朝臣们的呼吸声都变得遥远而嘈杂,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嗡嗡声。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压住两侧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手臂都微微颤抖 —— 那颤抖很细微,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可熟悉他的李福全,却在殿门内侧看得一清二楚,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头,他强自隐忍,紧咬牙关,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哼。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紫宸殿内却格外清晰。站在最前排的内阁首辅张敬之最先察觉异样。他今年六十岁,头发已全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连走路都带着老臣的沉稳。此刻他抬头望去,只见皇帝的脸色瞬间从苍白转为死灰,那死灰里还透着一丝诡异的青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龙袍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下来,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着,连坐在龙椅上的姿势,都显得有些不稳。

“陛下,您怎么了?” 张敬之心中一惊,连忙迈出一步,躬身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连手中的朝笏都微微晃动 —— 那朝笏是象牙做的,陪伴他多年,从未像此刻这般不稳过。

话音未落,慕容翊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 那动作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不等殿内众人做出任何动作,一口暗沉发黑的淤血从他口中喷出,“哇” 的一声,溅落在明黄的龙袍前襟上。那血不是寻常的鲜红色,而是带着黑紫的暗沉,像是混合了铁锈和毒素,点点黑红落在龙纹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死亡之花,触目惊心。

更有几滴血珠飞溅到御案上的奏折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将 “北狄”“军备” 等字样染得模糊。那奏折是赵承业刚呈上来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此刻被血一染,黑色的墨迹和暗红色的血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颜色,看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他整个人便像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向后倒去。龙椅宽大,扶手上的龙纹却没能拦住他下坠的身体,“咚” 的一声闷响,慕容翊重重摔落在铺着锦毯的地面上。那锦毯是西域进贡的,羊毛厚实,可这一摔的力道极大,连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他双眼紧闭,头歪向一侧,长发散乱地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陛下!”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惊呼声瞬间响彻紫宸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朝堂的秩序。原本整齐排列的朝臣们乱作一团,站在后排的官员纷纷向前涌,脚步急促,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站在前排的几位大臣慌忙上前,想要搀扶皇帝,手伸到半空却又顿住 —— 君臣之礼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们不敢贸然触碰帝王的身体,生怕落得个 “以下犯上” 的罪名。

吏部尚书李默急得原地踱步,他穿着青色朝服,额头上满是冷汗,嘴里不停念叨着 “陛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可那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户部尚书王怀安脸色惨白,他扶着旁边的柱子才能站稳,手指死死攥着柱子上的雕刻,指节泛白,连指甲都嵌进了木头里。还有几位年轻的官员,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脸色发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甚至悄悄抹泪 —— 他们不知是担忧皇帝的安危,还是恐惧即将到来的混乱,毕竟帝王病危,往往意味着朝局动荡,他们这些小官,最是容易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整个大殿内,脚步声、呼喊声、桌椅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一张放在殿角的小桌被慌乱的官员撞倒,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还有官员的朝笏掉在地上,发出 “啪嗒” 的声响,却没人顾得上捡。往日的威严与秩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慌乱,像是一群失去了领头的羊群,茫然无措。

李福全,这位在慕容翊身边伺候了近十年的总管太监,此刻正站在殿门内侧,手里捧着皇帝常用的茶盏 —— 那茶盏是汝窑瓷的,淡青色的釉面上有细小的开片,是皇帝最喜爱的茶具,平日里连清洗都要李福全亲自上手。听到声响时,他手中的茶盏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热茶溅湿了他的官靴,烫得他脚趾发麻,他却浑然不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连走路都带着太监特有的平稳,脚步轻得像猫,说话声音也总是温和的,从不疾言厉色。可此刻,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往日梳理得整齐的发髻,也有几缕头发散了下来,贴在额头上。他连滚带爬地从殿外冲进来,膝盖在青石板上磕了好几下,留下淡淡的红痕,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扑到慕容翊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瘫软的身体 —— 那身体很轻,比他想象中还要轻,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李福全甚至能感觉到皇帝身体的冰凉,那冰凉透过龙袍传过来,让他心头发颤。他尖利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几乎破音:“陛下!陛下您醒醒啊!太医呢?太医院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快传太医!”

他一边哭喊,一边笨拙地从袖中掏出锦帕 —— 那锦帕是用杭绸做的,绣着精致的兰草纹,是皇后赏赐给他的。他想要为慕容翊擦拭嘴角的血迹,可他的手指抖得太厉害,锦帕几次从手中滑落,好不容易攥紧了,擦到皇帝嘴角时,却又将血蹭得更广。龙袍上的血腥味、皇帝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那味道刺鼻而压抑,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心头一沉 —— 陛下的情况,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

太医院院判周鹤鸣,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是大靖医术最高明的太医。他师从前朝御医,从医四十余年,诊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从未出过差错,因此深得皇帝信任,被任命为太医院院判,掌管太医院的大小事务。

此刻他正在太医院的药房里核对药材,桌上摊着厚厚的药材名录,他戴着老花镜,手指在名录上一行行划过,时不时停下来,叮嘱身边的小太监:“这味当归要选岷山产的,根须完整、颜色棕黄的才是上品;还有那黄芪,必须是三年生的,太嫩的药效不够,太老的药性太烈……”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进药房,脸色惨白,连呼吸都喘不匀,他扑到周鹤鸣面前,“噗通” 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周…… 周院判!不好了!陛下…… 陛下在早朝时突发重疾,吐血昏迷了!李总管让您立刻带着所有当值太医,去紫宸殿救驾!”

周鹤鸣听到 “陛下吐血昏迷” 几个字,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手里的老花镜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镜片摔得粉碎,他却顾不上捡,一把抓起放在案上的药箱 —— 那药箱是牛皮做的,里面装着他行医多年的宝贝:银针、脉枕、解毒丹、止血散,还有各种常用的药材。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对着药房里的其他太医喊道:“快!叫上所有当值的太医!带上金针、参片、解毒丹!都跟咱家去紫宸殿!谁要是敢耽搁,仔细你们的脑袋!”

七位当值的太医不敢耽搁,纷纷提着自己的药箱跟在周鹤鸣身后。他们中有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也有三十多岁的年轻太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慌乱。老太医们经历过先帝时期的变故,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年轻太医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手都在微微发抖,连药箱的带子都系不紧。

一行人一路小跑赶往紫宸殿,官靴踏过宫道上的石板,发出急促的 “噔噔” 声,引得沿途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一个正在打扫宫道的小宫女,看到他们匆忙的身影,手中的扫帚都掉在了地上,小声问身边的太监:“这是怎么了?太医院的大人怎么跑得这么急?”

那太监脸色凝重,摇了摇头:“看这架势,怕是宫里出大事了,咱们还是别多问,小心祸从口出。”

很快,太医院的一行人就赶到了紫宸殿。“让开!都给咱家让开!” 李福全见太医们赶来,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嘶吼着驱散围在周围的朝臣。他平日里温和,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眼神里满是血丝,声音尖利,吓得几个想要上前询问的官员纷纷后退了几步。

周鹤鸣顾不上行礼,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立刻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搭上慕容翊的手腕。他闭上眼睛,指尖感受着帝王的脉象 —— 那脉象极其紊乱,时而急促如奔马,跳得又快又弱,像是随时都会断掉;时而沉涩欲绝,几乎摸不到,像是沉入了深海。周鹤鸣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一点点变得凝重如铁,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一旁的七位太医也轮番上前诊脉。第一位老太医诊完后,脸色煞白地退到一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句话也不说;第二位年轻太医诊脉时,手都在抖,诊完后甚至差点站不稳,还是旁边的老太医扶了他一把;最后一位太医诊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周鹤鸣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

“怎么样?周院判,陛下他……” 李福全蹲在一旁,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寒意。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问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锦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官服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看起来狼狈不堪,却丝毫不在意。

周鹤鸣缓缓收回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沉重。他跪在地上,对着昏迷的慕容翊磕了一个头,额头碰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才开口说道:“回李总管,陛下脉象紊乱浮滑,时而沉涩欲绝,这是元气大亏、邪毒内陷攻心之兆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加之陛下连日操劳,忧思过甚,心力交瘁,多种凶险症状交织在一起,才会突然爆发。如今陛下的情况…… 情况危殆至极,老臣不敢妄言能否救治,只能尽力一试……”

“邪毒?” 李福全听到这两个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瘫坐在地上,手指死死抓着锦毯的绒毛,“怎么会有毒?陛下的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御膳房的菜要试毒太监先尝,茶水要用药银验毒,连穿的衣服都要检查有没有毒针,怎么会中毒?”

周鹤鸣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和困惑:“老臣也说不清。陛下体内的这股毒素极为古怪,隐晦而刁钻,平日里潜伏在经脉之中,寻常诊脉根本无法察觉,甚至连银针试毒都验不出来 —— 老臣刚才用银针试过陛下的血,银针并未变黑,可见这毒素不是寻常的砒霜、鹤顶红之类。此次想来是因陛下身体虚弱,又受了劳累与忧思的刺激,才突然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醒,瞬间吞噬了陛下的元气。”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以老臣等人的医术,只能勉强辨出这是一种阴寒之毒,药性缓慢却霸道,会一点点侵蚀人的五脏六腑,待时机成熟,便会一举爆发。眼下能做的,只有先稳住陛下的元气,护住心脉,再图后续。若是心脉一旦断绝,便是神仙难救了。”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陛下……” 李福全的声音哽咽起来,话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用袖子捂住脸,肩膀不住地颤抖。他伺候慕容翊多年,从太子时期到登基,早已将这位帝王视为自己的依靠。慕容翊待他不薄,不仅赏赐他金银珠宝,还允许他在宫中居住,甚至在他母亲去世时,还特批他回家奔丧。若是皇帝驾崩,他这个总管太监的下场,恐怕比死还要惨 —— 新帝年幼,必然是外戚或权臣掌权,他一个前朝的太监,要么被发配到皇陵守墓,要么就是被新的掌权者除掉,以绝后患。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陛下的元气,护住心脉。” 周鹤鸣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慌,否则所有人都会乱,到时候不仅救不了皇帝,连自己和太医院的所有人都会性命不保。“快,取太医院珍藏的百年老参来,切成薄片,用银锅熬煮成参汤,给陛下服下,先吊着一口气。那老参是长白山进贡的,药效极强,能补元气,或许能暂时稳住陛下的情况。再准备金针,老臣亲自施针,试图护住陛下的心脉。另外,老臣再开一副清热化瘀的方子,让御药房即刻煎制,试试看能否缓解毒素扩散的速度。”

宫人们不敢耽搁,立刻分头行动。两个小太监飞奔向太医院的药房,他们跑得飞快,鞋子都快掉了,却顾不上停下来整理。太医院的药房里,那支百年老参被放在一个紫檀木盒子里,盒子上还贴着黄色的封条,写着 “御用珍品,非诏不得取用”。小太监们不敢耽误,直接撕开封条,取出老参,用干净的锦帕包好,往紫宸殿跑。

另一个太监则拿着周鹤鸣写好的药方,往御药房跑去。那药方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工整,上面列着二十多味药材,有黄连、黄芩、栀子等清热的药材,也有当归、川芎等活血化瘀的药材。小太监跑得飞快,途中遇到一个拐角,差点和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女撞在一起,他连忙侧身躲开,水盆里的水溅了他一身,他却丝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跑。

很快,百年老参被取来。那参身粗壮,色泽黄润,须根完整,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一看便知是珍品。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参放在一个干净的银盘里,然后用一把小巧的银刀,将参切成薄片 —— 那银刀锋利无比,切片时发出 “沙沙” 的声响,每一片都切得薄如蝉翼,确保药效能够充分释放。切好后,小太监将参片放入银锅中,加入清水,在殿外的小火炉上熬煮。那银锅是御膳房专用的,导热快,不易生锈,小太监守在火炉旁,不时用勺子搅拌一下,生怕糊底。

金针也准备妥当。周鹤鸣净了手,用酒精棉仔细擦拭过金针 —— 那酒精是西域进贡的,消毒效果极好。他手持金针,小心翼翼地在慕容翊的百会、人中、内关等穴位上施针。百会穴在头顶正中,是人体阳气汇聚之处,施针能提神醒脑;人中穴在鼻下,施针能刺激神经,唤醒昏迷之人;内关穴在手腕内侧,施针能护住心脉。他的动作沉稳,手指却依旧难掩颤抖 —— 这是他从医四十年来,面临的最严峻的一次挑战。寻常百姓生病,治不好最多是愧疚;可眼前的是大靖的帝王,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大罪,更别提关乎着帝王的性命、天下的安危。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推进。

接下来的三天,紫宸殿内始终被浓重的药气笼罩。那药气里混着参汤的甜腥、金针消毒的酒精味,还有宫人们身上的汗味,浓郁得让人呼吸困难,即使是常年待在药房的太医,也觉得有些刺鼻。殿内的光线总是昏暗的,厚重的锦帘低垂,只留下一条缝隙,让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映照得龙榻上的慕容翊脸色愈发苍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慕容翊躺在床上,高烧反复不退。最高时,他浑身滚烫,连贴身的锦被都被汗水浸湿,体温高得吓人,用手一碰,像是在触碰烧红的铁块,宫女们只能不断地用冷水浸湿锦帕,敷在他的额头和手腕上,试图降温。可刚敷上去时,他会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可没过多久,锦帕就会被他的体温焐热,只能重新更换。

他的意识更是全无,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却毫无生气。嘴唇干裂起皮,宫女们只能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的嘴唇,可没过多久,嘴唇又会变得干裂,甚至开始流血。偶尔,他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抽搐一下,像是在做噩梦,身体蜷缩起来,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得一旁的李福全和后妃们心疼不已。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起伏很轻,几乎难以察觉,李福全每天都会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确认他的心跳还在,才敢稍微放下心来。可每一次确认,他的心都会更沉一分 —— 那心跳越来越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宫人们一勺一勺地将参汤喂进他口中,可大半都沿着嘴角流出,滴在锦枕上,形成深色的痕迹。那锦枕是用蜀锦做的,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此刻却被参汤和汗水染得一塌糊涂,失去了往日的华丽。偶尔有几滴参汤能咽下去,却也很快被身体的高热消耗掉,根本无法被吸收。周鹤鸣每日两次施针,起初还能让慕容翊的体温略微下降,可到了第三天,施针的效果越来越弱 —— 第一次施针后,体温能降半刻钟;第二次,只能降一盏茶的时间;到了第三天下午,施针后,慕容翊的体温不仅没降,反而又升高了几分,脉象也愈发微弱,手指搭上去,几乎感觉不到跳动。

外殿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窒息。皇后苏氏带着一众妃嫔跪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锦垫,却依旧挡不住从地面传来的寒意。苏皇后出身名门望族苏氏,苏氏在朝中颇有威望,父亲是前朝的太傅,哥哥是现任的礼部尚书。她平日里端庄得体,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皇后的威仪,说话声音温和却有力,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此刻,她脸上满是泪痕,双眼红肿得像核桃,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已花了,发髻上的珠钗也有些歪斜,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念叨着 “陛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每当有太监从内殿出来,她都会立刻起身,快步走过去,抓住太监的手追问:“陛下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参汤喝进去了吗?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太监摇头叹息的回应:“回皇后娘娘,陛下依旧昏迷不醒,体温还是很高,太医们正在想办法。”

到后来,她连追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坐在锦垫上,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的贴身宫女想要递上锦帕,却被她挥手拒绝 —— 她觉得,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只有陛下醒过来,才能让她真正安心。

其他妃嫔的表现更是各异。淑妃李氏哭得最凶,她出身武将世家,哥哥是镇守南方的将军,手握兵权。若是皇帝驾崩,新帝年幼,她在宫中的地位必然不保,甚至可能被牵连进权力斗争中。因此她的恐惧是真切的,哭声凄厉,几乎要晕过去,宫女们只能不停地给她递水,安抚她的情绪。

贤妃王氏则相对冷静。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当朝的翰林院学士,性格温婉沉稳,平日里不争不抢,深得皇后信任。她默默地坐在一旁,偶尔会递给皇后一张锦帕,或者帮其他哭得厉害的妃嫔顺气,眼神里却满是忧虑。她知道,皇帝一旦驾崩,后宫必然会陷入混乱,她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持,只能小心翼翼地生存,因此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皇帝能醒过来。

还有几位位份较低的嫔妃,比如答应张氏、常在刘氏,她们躲在角落里,小声地啜泣。她们入宫不久,还没来得及获得皇帝的宠爱,甚至没怎么见过皇帝。若是皇帝驾崩,她们的未来便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被送往皇陵,为皇帝守墓,孤独终老;要么被新帝送往宫外的寺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因此她们的哭泣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朝臣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朝政暂时由内阁首辅张敬之、次辅李默以及兵部尚书赵承业、户部尚书王怀安几位手握重权的大臣共同商议处理,可没有皇帝的最终决断,许多事情都无法推进。

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越来越多,有地方官上报灾情的 —— 南方近日暴雨,河堤决口,淹没了大片农田,百姓流离失所,请求朝廷拨款赈灾;有官员请求升迁的 —— 一些官员在平定西南藩王之乱中立了功,按律应该升迁,却因皇帝病危而搁置;还有边关将领询问军备的 —— 朔州、云州的守将多次派人送来书信,催促粮草和兵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可这些奏折都只能堆在那里,无人敢批,像是一座座小山,压得几位大臣喘不过气。

更让他们忧心忡忡的是,皇帝病重的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只在小范围内流传,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太医院的太医们频繁出入紫宸殿,皇后日夜守在殿外,这些都瞒不过宫中的老人,更别提宫外的官员了。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已经开始私下联络,商议对策;还有的官员,甚至开始向藩王示好,为自己留后路。一旦消息泄露,必然会引起朝野震动,甚至可能引发叛乱。

而且,年初的朝堂大清洗刚刚结束,丞相党羽虽被清除,可许多官员的位置还未稳固,新上任的官员尚未完全掌握权力。比如新任的刑部尚书,是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对京城的人脉和朝堂的规矩还不熟悉,许多事情都需要依赖老臣;还有几位地方知府,是皇帝亲自任命的,还没来得及到任,就遇到皇帝病危,只能暂时留在京城,无所适从。若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新的权力争斗必然会爆发,那些被打压的旧势力很可能会死灰复燃,整个大靖王朝都可能陷入混乱之中。

“张大人,陛下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第四天清晨,兵部尚书赵承业在紫宸殿外的偏殿里,对着张敬之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彻夜未眠,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疲惫不堪。“边关的消息也越来越紧张,北狄的骑兵已经多次越过边境线,骚扰我方村落,昨日更是烧毁了云州外的三个村子,死伤了几十名百姓。若再不派兵增援,恐怕云州都要保不住了!”

张敬之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那桌面是紫檀木做的,光滑而厚重,却依旧能感受到他手指的颤抖。他的脸色也不好看,眼底的青黑比往日更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力:“我何尝不知?可眼下陛下昏迷不醒,谁敢擅自调动大军?调动兵马需要皇帝的兵符,兵符在皇帝的寝宫内,锁在紫檀木的盒子里,没有皇帝的旨意,没人敢去取。若是擅自取兵符,便是谋逆之罪,我等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再等等吧,或许…… 或许周太医能有办法。昨天我去太医院问过,周院判说正在翻阅古籍,寻找类似的病例,或许能找到解毒的方子。他还说,今日会尝试用一种新的针灸手法,或许能唤醒陛下。”

话虽如此,可张敬之心中也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周鹤鸣是大靖医术的天花板,连他都束手无策,古籍上的记载又能有多少用处?更何况,时间不等人,北狄的铁骑不会因为皇帝病重而停下脚步,他们只会趁着大靖朝局动荡,加快入侵的步伐。

就在这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第四日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破了皇宫的宁静。那马蹄声从宫门外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很快,一个浑身是汗的驿卒出现在紫宸殿外。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盔甲,盔甲上布满了灰尘和血迹,左臂上缠着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浸透,颜色发黑,显然是在途中受了伤。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只有眼睛是亮的,却带着一种绝望的通红。他翻身从马上摔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盔甲与地面碰撞,发出 “哐当” 的声响,他却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紫宸殿。

他手中高举着一份染血的奏折,奏折的边角已经被磨损,上面还沾着几根干草和泥土,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途中甚至可能遭遇了危险。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绝望的哭腔:“边关急报!北狄入侵!连破两座边城!守将殉国!”

他跑到紫宸殿门口,“噗通” 一声跪下,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痛。他高高举起奏折,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北狄铁骑来势汹汹,五万骑兵已经包围了朔州!朔州守将李将军力战而亡,军民死伤惨重,朔州、云州危在旦夕,请求陛下速速派兵增援!再晚…… 再晚就来不及了!”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传遍了紫宸殿。正在外殿商议国事的内阁大臣们听到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个个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张敬之手中的茶杯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朝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驿卒手中的奏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北狄…… 北狄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入侵!” 次辅李默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地。“他们定然是得知了陛下病重的消息,才敢如此放肆!这是趁人之危,是想颠覆我大靖江山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张敬之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绝望,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外敌入侵,皇帝却昏迷不醒,这简直是雪上加霜,灭顶之灾!如今该如何是好?”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依老夫之见,不如拥立太子监国!” 户部尚书王怀安说道,他是文臣,向来主张稳妥,做事力求不出差错。“太子虽年幼,可我们几位大臣可以辅佐,先稳住朝局,再派兵增援边关。这样既名正言顺,也能让天下人安心。”

“胡闹!” 赵承业立刻反驳,他是武将,性子耿直,最看不惯这种畏首畏尾的做法。“太子年仅五岁,连字都认不全,如何监国?边关战事瞬息万变,需要立刻决断,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难道要让我们这些大臣替他拿主意,然后背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骂名吗?再说,拥立太子监国,若是陛下醒过来,我们这些人该如何自处?陛下多疑,必然会认为我们有不臣之心,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要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王怀安被怼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能悻悻地闭上嘴。他知道赵承业说的是实话,皇帝慕容翊虽然年轻,却生性多疑,尤其是在平定西南藩王之乱后,对大臣们的猜忌更重,若是他们擅自拥立太子监国,必然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那不如请皇后垂帘听政?” 另一位文臣,翰林院学士刘修试探着说道。他是皇后的远房亲戚,自然希望皇后能掌权,这样他也能沾光。“皇后出身苏氏,苏氏在朝中颇有威望,由皇后垂帘,我们辅佐,既能稳定朝局,也能名正言顺。皇后是女子,心思细腻,或许能更好地处理朝政。”

“不行!” 赵承业再次反驳,语气比之前更加强硬。“皇后出身文臣世家,对军事一窍不通,边关战事瞬息万变,需要的是果断和魄力,让她决断,岂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而且朝中武将大多不服外戚掌权,我等武将在前线浴血奋战,却要听从一个妇人的指挥,传出去会让将士们寒心!若是因此导致军心涣散,边关必然会更快失守,到时候内忧外患,更是麻烦!”

刘修被赵承业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反驳 —— 赵承业是兵部尚书,手握兵权,朝中武将大多听从他的指挥,他若是得罪了赵承业,以后在朝中必然难以立足。

“那依赵尚书之见,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北狄攻入腹地吗?” 王怀安有些不满地说道,他觉得赵承业只知道反驳,却拿不出实际的办法。

“我……” 赵承业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办法。他想请旨出兵,却想起皇帝还在昏迷,兵符在皇帝的寝宫内,无人敢去取。若是擅自取兵符,便是谋逆之罪,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若是不取兵符,就无法调动大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北狄入侵。他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大臣们争论不休,声音越来越大,却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偏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只缺一个火星。有的大臣主张强硬,立刻派兵增援;有的大臣主张稳妥,先稳定朝局;还有的大臣主张议和,派使者去北狄谈判,暂时拖延时间。可无论哪种主张,都有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能陷入无休止的争论。

李福全站在内殿门口,听着外殿大臣们压抑的争论和后妃们撕心裂肺的哭泣,再看着龙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奄奄的慕容翊,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直往下沉。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伺候慕容翊多年,早已将其视为自己的依靠,若是皇帝驾崩,他这个总管太监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 新帝年幼,必然是外戚或权臣掌权,他一个前朝的太监,要么被发配到皇陵,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默默祈祷着:陛下,您醒醒吧,您要是再不醒,这大靖江山,就要完了啊!您要是醒过来,就能调动大军,击退北狄,稳定朝局,您要是不醒,一切就都完了!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无力回天之际,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悄无声息地从偏殿走了出来,走进了内殿。

是沈璃。

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的宫女服,那是最低等的宫女才穿的颜色,布料粗糙,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整。领口和袖口的针脚细密,显然是她自己缝补过的 —— 宫女的衣物都是统一发放的,质量本就不好,穿久了容易破损,沈璃舍不得扔掉,便自己动手缝补。她的身姿窈窕,脊背挺得笔直,即使穿着最普通的宫女服,即使带着假面,也难掩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 —— 那是一种经历过苦难后的沉静,眼神里没有普通宫女的胆怯和谄媚,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坚定。

清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憔悴,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 这几日,她虽然没有在外殿日夜守候,却也时刻关注着慕容翊的病情。她在尚药局工作,负责为皇帝调制安神香和一些简单的汤药,因此能随时听到关于皇帝病情的消息。每当听到太医们摇头叹息,听到宫人们窃窃私语,她的心中都会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对仇人的恨意,有对天下大乱的担忧,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纠结。

她端着的药碗是粗瓷的,碗沿有些磨损,里面盛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那是她根据家传的方子,用甘草、百合、莲子等药材熬制的安神汤,原本是用来缓解皇帝头痛的,可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她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碗汤药能对皇帝的病情有帮助。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殿内的寂静。她走到龙榻旁,放下药碗,目光落在慕容翊苍白的脸上,眼神复杂难辨 —— 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是导致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可他也是大靖的帝王,若是他驾崩,天下必然大乱,她的复仇计划也会随之落空。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慕容翊,手指微微蜷缩,心中做着艰难的抉择: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报一部分血海深仇,还是出手救他,为自己的复仇计划争取更多的时间?

殿外的争论声还在继续,后妃们的哭泣声也没有停止,可沈璃却像是隔绝了所有声音,眼中只剩下龙榻上的慕容翊。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 北狄的铁骑正在逼近,朝局的混乱也在加剧,若是再犹豫,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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