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呼叫”刚顺着连线抛出去，等待的时间就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第三十七秒。
一股冰冷、干燥、仿佛绝对零度的金属在真空中摩擦的“存在感”，毫无征兆地砸进李默的感知。不是声音，而是一段高度压缩的、棱角锋利的意识脉冲，怒意纯粹得像超新星爆发后被瞬间冻结的烈焰。
“窃取者。破坏者。不可饶恕的异常数据流。”
每个“词”都像用无形的凿子直接刻在李默的灵觉上，带着惧亡者摒弃情感后的极端理性，还有“铸星者”奥瑞坎被触犯禁忌技艺与骄傲后的狂怒。
“你触碰了不应触碰的知识领域。你干扰了伟大的铸造进程。你窃取了‘破界者’的核心组件。现在，你竟敢……主动接触？”
那股“不解”甚至短暂压过了愤怒——在奥瑞坎的逻辑里，小偷得手后主动联系失主，这行为本身就无法解析。
李默没立刻回嘴。他在快速拆解这股意识脉冲的特征：直接、冰冷、居高临下，但并非完全疯癫。奥瑞坎首先是工匠，是研究者，然后才是被激怒的追猎者。愤怒会影响判断，但不会彻底抹杀逻辑——尤其是当对方表现出“异常”时。
他没试图用“语言”反驳，而是模仿对方的方式，顺着连线扔回去一个精心剪辑过的“信息包”。
信息包第一块是碎片——来自刚才耦合器强行灌进来的海量信息里，关于“静寂核心-第七萃取物”与“现实锻炉-原型三号”耦合实验失败的那段冰冷记录。他故意隐去了后面的“转换思路”部分，只突出“强烈排异”、“结构脆化”、“存在性凋零”这些关键词。
第二块是一丝灵能特征——不是他体内碎片的全貌，而是经过伪装和抑制后，模拟出的、与“逆蚀残渣”同源但更“内敛”和“受控”的波动。潜台词：我不仅有样本，还能管住它。
第三块是模糊指向——不是具体坐标，而是从“永恒炽炉”知识里抽出的、关于其原始“锚定点”法则特征的抽象韵律。就像给个谜题的“风格”，不给谜底。
整个包的潜台词很直白：我不是小偷。我摸到了你的秘密，手里有你想要研究的东西，可能还知道些你不知道的线索。所以，咱能不能换种方式聊聊？
发完包，李默立刻收紧心神防御，准备迎接更猛的怒火。
短暂的沉默。
回复来了。怒意还在，但那股“不解”被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审视感取代。
“你……接触过‘铸焰者’的遗泽。” 奥瑞坎的意识直接点破了永恒炽炉的韵律特征。“并且，你身上有‘静寂’的低语回响……并非简单的污染携带者。你试图……‘理解’它？甚至，‘利用’它？”
这次，意识脉冲里除了愤怒和审视，终于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研究者的兴趣。就像猛兽扑杀前，对猎物身上奇特的花纹产生了一刹那的好奇。
“愚蠢。狂妄。‘静寂’的本质是终结，是虚无，是铸造的绝对对立面。任何试图‘铸造’它的行为，最终只会被它‘反铸’成永恒的虚无回响。” 奥瑞坎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无数失败实验堆出来的自信。“交出你窃取的组件，交出你身上所有与‘静寂’相关的污染样本与数据，我可以考虑……让你在‘铸造之间’的分解矩阵里，获得一个相对高效、无痛的格式化进程。”
典型的惧亡者“谈判”——交出一切，然后赏你个痛快的死法。
李默心里冷笑，但传回去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探讨问题的困惑：“如果‘静寂’和‘铸造’绝对对立，那‘淬火之影’协议的目的，又是什么？就为了记失败账？”
这话像精准的手术刀，直接捅进了奥瑞坎最核心的研究动机。
冰冷的意识脉冲剧烈波动起来！
“你竟然……窥探到了协议名称？！你从耦合器中还得到了什么？！” 奥瑞坎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明显的、近乎失态的震动。对一个追求绝对理性和控制的大师来说，自己最深层的实验协议被个“窃贼”随口道出，这种失控感比被抢走组件还难受。
有效。李默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立刻趁热打铁：“我看到了‘排异’，看到了‘脆化’，看到了‘凋零’。但我也在想……如果‘铸造’没法直接塑‘静寂’，那‘静寂’能不能当个……‘界限’？或者，‘模具’？”
他抛出了个极度危险又极其诱人的猜想。这猜想本身可能漏洞百出，但重要的是，它展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思路——一种可能连奥瑞坎自己都没想到的可能性。
对一个痴迷于“打破界限”的工匠来说，一个来自异族、带着未知手段、似乎能接触并“理解”两种对立法则的“异常存在”，提出的关于他核心研究的新奇猜想——这吸引力，致命。
长久的、令人压抑的沉默。
奥瑞坎的冰冷意识在另一端进行着超高速的演算权衡。愤怒、杀意、对被窥探的极度不适，和对未知思路的研究者本能，激烈交锋。
终于，新的意识脉冲传来，怒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绝对的理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评估实验材料价值般的审视。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异常的数据矛盾集合体。你的灵能特征底层，有令我厌恶的秩序回响，有‘静寂’的低语污染，还有……不属于这个宇宙纪元的、古怪的认知结构。”
“你提出的猜想，逻辑基础薄弱，充满了无知的臆测。但……其指向性，存在……万分之零点三七的验证价值。”
奥瑞坎完全把李默当成了可能含微量稀有元素的实验样本在评估。
“交出耦合器组件。交出‘静寂’污染样本。然后，你可以获得一个机会——前往‘熔炉观测点’的机会。在那里，你可以用你的‘猜想’和你那异常的存在本质，为我的研究提供……观测数据。如果你的‘猜想’被证明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价值，或许，你能获得一个被转化为有价值的、永恒的实验记录载体的资格，而非简单的格式化。”
李默听得心里直翻白眼。这老古董真是把“把人当耗材”说得清新脱俗。去他的地盘当实验品？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但他传回去的回应却混合了谨慎与兴趣：“‘熔炉观测点’？和‘永恒炽炉’有关？我这儿……不太安全。本地势力已经注意到异常了。带着你要的东西过去，风险太高。”
他在试探，也在讨价还价。一方面想套出更多信息，另一方面暗示自己身处麻烦，需要“帮助”或至少“通行便利”，同时观察奥瑞坎对“本地势力”的反应。
奥瑞坎的回应冰冷直接，带着对蝼蚁纷争的漠然：“低等种族的干扰，毫无意义。我会向‘熔炉观测点’发送你的临时通行码和区域星图。你有三个标准泰拉日的时间抵达坐标。逾期，或尝试任何形式的欺骗、逃离，你将取代‘破界者’，成为我下一个‘现实锻炉’构造体的核心测试目标——那会比格式化漫长和‘低效’得多。”
一段包含复杂空间坐标、多层加密验证算法和特定能量频率标识的数据包传了过来。同时，李默能感觉到，那枚六棱柱耦合器内部，某个作为“信标”和潜在监控器的结构被激活了，现在成了个温和但持续的定位源。
“不要试图拆除或屏蔽它，那会立刻触发清除协议。” 奥瑞坎最后警告道，随即，那股冰冷的意识存在感如潮水般退去，连线中断。
工坊里恢复了安静，只剩设备低沉的运行声和封印盒里残渣永不疲倦的轻微震颤。
李默长长吐出口气，感觉心神消耗又加了一截。这场短暂高压的“隔空谈判”，比打一架还累。
“结果？”卡恩的声音在思维共享里响起，简洁直接。
“暂时稳住了，拿到坐标和三天的‘面试邀请’。”李默揉了揉眉心，“奥瑞坎把我当成了有研究价值的活体样本，想弄到他的前哨站近距离观察。这老小子，算盘打得我在银河这头都听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分析刚到手的数据包。坐标在灰烬星云深处，离“永恒炽炉”遗迹不远，但不是同一个位置。通行码结构复杂，带着明显的惧亡者加密风格和能量验证要求。那区域星图……李默瞳孔微缩。
星图显示，“熔炉观测点”那片区域空间结构异常复杂，满是能量乱流和引力异常区。更关键的是，星图边缘有几个非常隐晦的、与机械教或灵族风格迥异的标记点。其中一个标记点的符号，让他想起了之前从“流浪坟场”惧亡者前哨数据核心里看到的、关于“早期静默方舟活动区域”的模糊记载。
“死灵异常现象……”李默喃喃道。这观测点附近，恐怕不太平。奥瑞坎选那儿，恐怕不只是为了看“永恒炽炉”，还可能因为那里是某种“静寂”力量活跃或残留的敏感区，方便他做实验或……抓样本？
“本地势力接近。”卡恩的警告突然插入。他共享了外部传感器传来的画面——几公里外，几辆加装了重装甲和侦测天线的卡塔昌巡逻车，正扬起尘土，呈扇形朝基地方向快速逼近。领头车上，奥里克端着望远镜朝这边看。
“来得真准时。”李默扯了扯嘴角。刚才和奥瑞坎的灵能对线，估计又产生了不小的能量波动，瞒不过这些地头蛇。
他飞快评估现状：体内碎片暂时被重新压住，但还兴奋；封印盒和耦合器要处理；奥瑞坎给了三天期限，去“熔炉观测点”是深入虎穴；现在卡塔昌的人又堵上门了。
压力从三方汇聚过来，但李默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条能把所有麻烦串起来的线——一条足够危险，但一旦走通，就能把被动挨打变成主动布局的线。
“卡恩，”他在思维共享里说，语气里带着即将进行高风险操作的冷静兴奋，“准备一下。咱们得给奥里克队长演场好戏，顺便……给他背后的卡塔昌军团，递一份他们没法拒绝的‘合作提案’。”
他看了眼那枚已成定位信标的耦合器，又看了看封印盒。
奥瑞坎不是想要他的东西，还想让他去“面试”吗？
那就“帮”他一把——顺便，把卡塔昌这群悍卒也拉进这个“研究项目”里，当个“外围安保合作伙伴”。
风险高得吓人。但一旦成了，他不仅能暂时化解卡塔昌的直接威胁，还能给自己往那个鬼地方去的时候，拉上一批足够强悍、熟悉本地环境、而且万一出事能用来吸引火力的“临时盟友”。
李默调整了下呼吸，让秩序圣躯散发出的灵能特征稍微“紊乱”和“虚弱”了些，又在脸上恰到好处地添了几分疲惫和强撑的镇定。然后，主动解除了工坊入口的部分防御，只留最基本的门禁。
做完这些，他看向卡恩，点了点头。
卡恩沉默地退到工坊里一个不显眼但能控制全局的阴影角落，盾牌和长剑还在手，像潜伏的猎手。
几秒钟后，工坊外传来了装甲车急刹的刺耳声响，还有卡塔昌士兵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的战术动作声。一个粗粝的、带着毫不掩饰警惕的声音，通过外部扩音器传了进来：
“里面的人！这里是卡塔昌第三卫星巡逻队！立刻解除所有武装和能量防御，出来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出来！你们刚才的能量波动已经严重违反本地安全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