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里这句话刚飘出去，李默就感觉整个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重力发生器，“嗡”地一下，无形的重量几乎要把他从吊床上压进地板。好在绷紧的核心肌群稳住了身形，只是指关节把吊床边缘的帆布带子攥出了细碎的呻吟。
【嘴倒是硬。】那声音直接在意识最深处响起，带着跨越万年的疲惫，却每个字都像实心金属块般沉重，【就是脑子也跟着一起硬了？拿自己当饵，去钓奥瑞坎，还顺便撩拨那种层次的存在？】
李默在心里啧了一声。行，这位是真“看”得见。他意识里回得没半点心虚：“饵不够香，怎么让大鱼张嘴？现在线绷紧了，该琢磨怎么收竿，别让鱼把竿子拖走了。”
【竿？】帝皇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近乎讥诮的直白，【你胸口那东西现在脆得像风暴里最后一扇玻璃窗，再扯，竿子没断，你先炸成一团亚空间烟火了。‘拥夜者’的碎片，靠你那点功德金光强行粘着，粘得不牢。那东西的本质是‘静滞’与‘终结’，你的金光代表‘反馈’与‘修正’，它们在彼此湮灭。金光耗尽，或者碎片再受点刺激，你自己想想哪个先撑不住。】
李默指尖下意识拂过胸口。封印处那种冰面即将碎裂的“嘎吱”感从未停歇。“所以您这次‘连线’，是专程来给我念倒计时的？”他顿了顿，“还是……带了备用方案？”
【拆解方案？】帝皇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它已经和你的灵魂结构长在一起，硬剥离，损失的是你。得用别的办法。】
“比如？”
【两个方向。】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调取古老到尘埃里的记忆，【第一，寻找更强大的‘秩序’造物，压制它。比如我本身，或者古圣遗留的某些基石。可惜，你目前都接触不到。】
“等于没说。”李默腹诽。
【第二，】帝皇没理会他无声的吐槽，【让它‘满足’。‘拥夜者’碎片的本能是吞噬‘静寂’、‘终结’这类概念与能量。你压制，它就饥饿，就躁动。如果能让它吞噬足够的、纯粹的‘同类食粮’，进入深度‘饱足’的休眠状态，你就有时间窗口，寻找彻底炼化或安全分离的方法。】
“喂它？”李默想起前哨站里那点“逆蚀”残留引发的凶险悸动，“去哪找那么多‘粮食’？而且喂饱了，它不会变得更难控制？”
【所以不能乱喂。】帝皇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冰冷的算计，【‘逆蚀’能量是‘静寂’概念的劣化扭曲态，杂质太多，强行吞噬有害无益——你之前的尝试就是教训。需要更‘纯净’的，‘本源’级的。】
一道灵光骤然劈入李默脑海：“……星神碎片？其他的‘拥夜者’碎片？”
【反应不算慢。】帝皇似乎给予了肯定，【完整的星神你无力触碰，但碎片……那些散落在银河角落，被岁月或封印削弱了的微小碎片，以你现在的根基，加上适当的指引，有机会‘吞噬’一部分，用以‘安抚’你体内这块。】
吞别的碎片，喂自己身上的碎片？李默感觉这思路邪性得连《万灵噬魂归墟秘典》都得写个“服”字。套娃都没这么玩的。“万一喂的过程里，它醒了，或者两块碎片在我体内冲突……”
【所以要挑选弱小的、沉寂的、最好是陷入长眠的。】帝皇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如何挑选一颗水果，【此外，你必须先让你那个‘影子’恢复。他与你同源，是你的‘锚点’。关键时刻，他能分担冲击——就像你们在那艘船上做过的，但需要更精密的协同。】
李默的“目光”转向隔壁。卡恩还躺在那里。分担？以他现在风中残烛般的状态？
【他死不了。】帝皇洞悉了他的顾虑，【他的本质比你想象的更坚韧。他是你‘生存意志’的具现，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求生，他便难以真正消亡。但伤势需要时间。】
李默沉默了片刻。这方案听着像疯狂的呓语，以毒攻毒，用外部更大的威胁，来平衡内部的危机。被动防御等死，不如主动寻找一线带着剧毒的生机。
“您有……‘食粮’的线索吗？”他问。
【有几个可能的地点。】帝皇的声音低沉了些，【审判庭最机密的黑库深处，机械教连自己都恐惧的禁忌实验场，某些灵族方舟的世界舰核心……还有一些，藏在连泰拉档案都未曾记录的阴影里。比如，你们正前往的‘暗礁区’。】
李默精神一振：“那里有？”
【不确定。但那片空域的空间结构异常，残留着强烈的‘静寂’与‘虚空’属性波纹。可能是远古战场遗迹，也可能……是某块微小碎片自然散逸的场域。值得探查。】
“奥瑞坎的据点也在那里。”李默提醒。
【那个铸造者？】帝皇的语气里掠过一丝清晰的厌恶，【他的欲望能填满银河。但若真有碎片，他反而会束手束脚。星神碎片对死灵及其造物的威胁是根本性的，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连锁崩坏。他更可能在外围研究，或试图……间接利用其力量。】
“那我们……”
【先去探查。】帝皇做出了决断，【但不要妄动。你现在的状态如同薄冰，一击即碎。先恢复，至少找回五成灵力，稳住心神。抵达后，用你的神识仔细感知，有任何异常，立即远离——记住上次的教训，你的‘容器’还未准备好承载那种盛宴。】
李默感到脸颊微微发热。黑历史果然随时可能被翻出。
【另外，那个海军军官。】帝皇话锋一转，【他身上沾染了你的意识碎片，还有对‘逆蚀’的异常抗性。留意他，可能会产生……意料之外的变化。也可能吸引某些不洁之物的注意。】
“什么意思？”
【意识共鸣并非单向。你的碎片能感知到他，他亦可能无意识地成为某种‘信标’，吸引那些对‘静寂’概念敏感的存在。亚空间边缘徘徊的古老回声，或是被‘逆蚀’彻底扭曲的灵能实体。】帝皇停顿了一下，【不过，有那群卡塔昌战士在，寻常麻烦他们足以应付。你专注自身即可。】
李默心头的弦又拧紧了一圈。很好，又多了一个需要时刻关注的变量。
【够了，我累了。】帝皇的声音明显衰弱下去，那沉重的灵压感也开始如潮水般退却，【这次交流消耗不小——你的心神过于虚弱，我必须克制力量。接下来的日子，谨慎行事。若在‘暗礁区’真有发现，我或许会再次联系你。前提是，你别先把自己毁了。】
“等等——”李默还想追问关于碎片辨识、吞噬细节……
意识深处已重归寂静，只留下强烈的、太阳穴鼓胀般的钝痛，以及脑海里那堆沉甸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新信息。
他躺在吊床上，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翻腾的思绪和神经的刺痛。帝皇说得对，他现在太虚弱了，这种层面的直接沟通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但信息就是力量，哪怕这力量伴随着难以想象的风险。
吞碎片，养碎片。这路子邪得堪称魔道，却偏偏与他《万灵噬魂归墟秘典》的核心隐隐相合——吞噬万物，归墟自身。只是这次的目标，危险得超乎常理。
他起身，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落地平稳。走到隔壁医疗舱，老瘸子蜷在角落打盹，听见动静只是眼皮动了动。
“没到换药钟点。”声音含混。
“看看。”李默走到卡恩床边。昏黄的灯光下，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依旧苍白，但胸膛起伏的节奏似乎稳了些。灵魂链接那头传来的“缺失感”依旧，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只是悬在卡恩未受伤的右肩上方。意识顺着链接，更清晰地沉入那片“深海”。
感知到的，是如同深海热泉口缓缓升腾的、带着微光的絮状物，在虚无中勾勒出隐约的轨迹。
环境威胁：低……
稳定性确认……
系统损伤度：96.3%……
修复资源需求：能量（极度匮乏），时间（未知）……
这些“状态反馈”。是卡恩在深度休眠中，依然固执地维持着对自身与外界的监控与评估。
李默收回手，心绪有些复杂。这家伙，都这样了，本能里还是只有“生存”二字。
“他情况如何？”马库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位上尉扶着门框，脸色依旧不佳，但眼神比之前多了些凝实的东西。
“暂时死不了。”李默走向角落的水槽，接了半杯水，“离能打架也还远。”
马库斯点了点头，目光在卡恩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李默时，有些犹豫。
“说。”李默喝了口水，味道依然糟糕。
“刚才在驾驶舱，”马库斯斟酌着词句，“辅助他们核对坐标时，我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些影像。比之前清晰。”
“什么样的影像？”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熔炉。金属像活物一样流淌，火焰的颜色我从未见过。还有声音，充满愤怒的咆哮。”马库斯揉了揉额角，“还有……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寒冷，里面有‘目光’……看过来。感觉……空无，寂静，却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饥饿’。”
熔炉？永恒炽炉？黑暗与饥饿？星神碎片？李默迅速将画面与信息对应。马库斯这个“共鸣接收器”的敏感度，看来超出预期。
“出现时，你身体有什么感觉？”他问。
“不适。”马库斯坦白道，“像有别人的记忆强行挤进来。每次影像闪过，胸口都会发闷，感到寒意。”
帝皇的警告开始应验。马库斯不仅被动接收，似乎还在无意识中“放大”或“转发”某些信号，这既是情报来源，也可能变成招引祸患的灯塔。
“尽量保持心神放空，不要主动追寻这些影像。”李默只能如此嘱咐，“如果感觉强烈到影响神智，立刻告诉我。”
话音未落，奥里克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沿着走廊滚雷般传了过来：“李默！坐标钉死了！过来下！”
李默将杯子搁下，对似乎又睡过去的老瘸子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医疗舱。
驾驶舱内，奥里克和绰号“猴子”的瘦削技术兵正盯着主屏幕。星图已被放大至“暗礁区”，那片由密集小行星、狂暴尘埃云和纠缠电磁涡流构成的死亡区域，在屏幕上呈现出混乱而危险的图景。一个猩红的光标，在其中一片尤为复杂的小行星带边缘固执地闪烁着。
“就这儿。”猴子指着光标，“根据上尉提供的方向感描述，结合我们之前被动侦测到的、符合‘镜影’特征的零星信号余波，匹配概率最高。这片小行星带内部，检测到有规律的微弱能量屏蔽场，绝对是人为的。”
“规模评估？”李默问。
“不大。”猴子调出频谱分析数据，“综合能量读数，至多是前哨站或小型后勤节点级别，无法支撑主力舰活动。但是……”他切换了材质扫描界面，屏幕上显示出斑驳的合成图像，“内部金属反应非常……混杂。帝国标准合金、死灵特有的黑石构造、还有大量无法识别来源的复合材质……像个用各种战场废料拼凑起来的维修作坊。”
奥里克摩挲着下巴上坚硬的胡茬，眼睛盯着那光标：“‘镜影’那群铁疙瘩就爱捡破烂改装，这点倒是对得上。麻烦是怎么进去？硬闯？那鬼地方的电磁乱流够让我们的导航仪跳一整出滑稽戏。”
李默注视着屏幕上那片代表高强度干扰的、不断扭曲变幻的紫色区域，思维飞速运转。硬闯是下策，潜行受环境制约……那就让他们自己“开门”。
“奥里克，”他转过头，“你们之前解决掉的‘镜影’巡逻艇，残骸里可用的零件，还有哪些？”
奥里克一愣：“剩了些边角料，主要是能量武器部件和推进器残片，还有些损毁的传感器……”
“有没有尚能运作的敌我识别信号发生器？”李默追问，“或者，能模拟他们基础能量特征的东西？”
旁边的猴子眼睛一亮：“有！拆过一个受损的，信号生成模块基本完好，只是高端加密单元烧毁了。可以模拟基础能量特征和通用识别编码，但经不起近距离深度扫描。”
“不需要近距离。”李默说，“我们就在干扰区边缘活动，用那东西发射标准的‘请求入港’或‘紧急补给’信号。如果里面确实是他们的据点，很大概率会收到自动化应答，甚至可能向我们发送一个临时导航信标，引导我们穿过干扰区。”
奥里克立刻领悟：“然后等他们开门迎接，或者派小船出来接头的时候……”
“视情况而定。”李默接过话头，“能混入最佳。若不能，至少可以确认内部状况，甚至……引一些‘守卫’出来，测试其反应。”
“风险？”奥里克直切要害。
“信号被识破，或据点守备异常警惕，可能招致直接攻击。”李默坦言，“但我们身处干扰区边缘，一旦有异，可立即撤离。电磁乱流会干扰对方的追击和火力锁定。”
奥里克与猴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猴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卡塔昌人对高风险任务特有的、近乎亢奋的光芒。奥里克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控制台上：“干了！猴子，去把那破信号发生器给我挖出来，尽量让它‘叫’得像那么回事！老子去给兔崽子们紧一紧弦！”
李默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个孤独闪烁的光标，帝皇关于“星神碎片”的话语再次在心头回响。
奥瑞坎的据点……可能藏有星神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