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的震撼余波尚未平息,360度无死角的感官世界依旧让林凡感到一丝眩晕。他“存在”于这具名为“初号机”的钢铁之躯内,仿佛一个骤然获得巨人身体的婴孩,新奇、敬畏,还有一丝潜藏在本能深处的、对掌控这庞然大物的渴望。
控制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场地中央那尊静静矗立、眼中流淌着冰蓝色光芒的巨人身上。屏幕上的同步率曲线稳定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基准线上,轻微波动,如同平稳的呼吸。
“林凡,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吗?”苏婉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她面前的屏幕上,机甲的各项生理参数基本稳定,但那种超越常规数据模型的“活性”让她不敢有丝毫放松。
林凡深吸了一口气,驾驶舱内真实的空气与感知中机甲内部循环的、带着微凉触感的气流仿佛同步了一次交换。
“我……很好。”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一点金属的混响,但确是他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它。很……奇妙。”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初号机”的右手五指,巨大的金属指节随着他的意念依次屈伸,发出低沉而顺滑的液压声。动作流畅,精准,仿佛那就是他自己的手指。这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尝试进行基础移动测试。”雷洪沉稳的声音切入频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下达一个最普通的指令,“从最简单的步态开始。注意重心平衡,感受地面反馈。”
“明白。”林凡应道。
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移动,这个对于血肉之躯而言几乎无需思考的本能动作,此刻却需要他调动全部的新生感知和意志力。
他“看”着前方空旷的测试区域,合金地板在机甲的传感器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感觉”到“初号机”巨大的钢铁双足稳稳地扎根在地面上,沉重的质量感透过足部的压力传感器清晰地反馈回来,仿佛与大地连接成了一体。
移动它,就像是……要撼动一座小山。
林凡在心中构建着“行走”的指令。不是去操控某个具体的关节或肌肉,而是将“向前迈步”这个整体的“意图”,通过那玄妙的神经链接,传递给“初号机”的整个运动系统。
他“想象”着右腿抬起,向前迈出,然后落地,重心跟随转移……
动了!
在他产生强烈意念的瞬间,“初号机”的右腿猛地、几乎是痉挛般地向上抬起!动作毫无预警,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杠杆被暴力撬动!巨大的脚掌脱离地面,带起一阵急促的气流声。
这突兀的动作完全超出了林凡的预期!他只觉得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平衡感瞬间被打破!那种感觉,就像你站在平地上,脚下的地面却突然倾斜!
“警告!姿态失衡!重心偏移超过安全阈值!”辅助AI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控制室内,众人脸色一变。
“抬腿动作过猛!关节出力失控!”苏婉急声道。
林凡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反应是稳住!不能让机甲倒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意念”全力灌注到维持平衡上,同时强行命令抬起的右腿尽快落地!
然而,他忘记了,或者说,他还无法精确控制这具庞大身躯的“力量”与“惯性”。
轰!!!
“初号机”那沉重的右腿,如同失控的打桩机,带着林凡惊慌的意志赋予的全部力量,狠狠地、毫无缓冲地砸向了前方地面!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闷雷般在封闭的测试场内炸响!整个机库仿佛都为之震颤,嗡嗡的回响久久不散,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撞击点周围的合金地板肉眼可见地产生了细微的扭曲和凹陷,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驾驶舱内,林凡被这剧烈的震动抛离座椅,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巨大的反冲力顺着机甲的结构传导回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脑袋里一片空白。
而那具钢铁之躯,在完成这笨拙到极点的一步后,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才在林凡拼尽全力的意念调整和机甲自身平衡系统的辅助下,险之又险地重新稳定下来。它站在那里,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姿态僵硬而尴尬,仿佛一个刚刚学步就差点摔跤的巨人婴儿。
冰蓝色的眼眸光芒闪烁不定,似乎也映照出驾驶舱内林凡此刻的狼狈与心悸。
控制室内,一片寂静。
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觑,刚才那一声巨响和剧烈的震动,让他们心有余悸。这一步,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一次对地面的攻击。
苏婉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担忧。她知道这一步的艰难,但亲眼目睹其带来的破坏和林凡可能承受的负荷,还是让她感到揪心。她飞快地检查着数据:“足部缓冲系统过载!踝关节应力峰值接近极限!林凡,你的神经信号输出太强了!它在放大你的意图,包括……你的紧张!”
雷洪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了然。这场景,他见过,在每一个初次与重型机甲深度连接的驾驶员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力量与控制的失衡,是通往人机合一之路上必须跨越的第一道,也是最危险的坎之一。
“感受到差距了吗,小子?”雷洪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盆冷水浇在林凡头上,“你以为它是你身体的延伸,但它不是。它的质量是你的数百倍,它的力量输出单位是吨。你用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感去驱动它,结果就是这样。”
林凡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刚才那一刻的失控和剧烈的震荡,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雷洪话中的含义。这不再是抬起自己的手臂,这是在挥舞一柄千钧重锤,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
羞耻、后怕,还有一丝不甘,涌上心头。
他“看”着脚下那片被自己踩裂的地面,巨大的金属脚掌深陷其中。这就是……他迈出的第一步?如此笨拙,如此……丑陋。
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挫败感中。雷洪的命令再次传来:“不要停。记住刚才的感觉,记住力量反馈的强度。重新调整你的输出。再来!”
林凡咬紧牙关,将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他重新集中精神,感受着与“初号机”的连接。他能“感觉”到右足部传感器传来的、因过度冲击而产生的细微误差报警,能“感觉”到腿部传动系统正在重新校准。
他回想着刚才的过程。问题出在哪里?是“抬起”这个意念太过强烈和突然?还是对落地时的力量完全没有控制?
他尝试着,将意念变得更加“轻柔”。不再是简单的“抬起腿”,而是分解成更细微的步骤:“放松髋关节……屈膝……缓缓抬起足跟……向前移动……”
“初号机”的右腿再次开始动作。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暴烈的抬起,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小心翼翼的迟滞感,缓缓地、几乎是颤抖着地从地面的凹陷中拔了出来。动作依旧僵硬,充满了不协调感,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抵抗,但又在他的意志驱动下勉强运作。
抬起到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然后,是更关键的落地。
林凡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足底的压力反馈上。他“命令”脚掌以更平缓的角度、更小的力量接触地面。
咚——
又是一声闷响,但比起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动静,这一次无疑轻柔了许多。机甲身躯依旧随着落地晃动了一下,但幅度小了很多。
成功了……一点点。
林凡没有停顿,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刚刚找到的一点感觉可能就会消失。他立刻将意念转向左腿,重复刚才的过程:意念驱动,小心翼翼地抬起,更加控制力度地落下。
咚……咚……
测试场内,回荡着“初号机”沉重而笨拙的脚步声。它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金属婴儿,步履蹒跚,姿态可笑,每一步都伴随着明显的摇晃和金属关节摩擦的嘎吱声,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动作毫无美感可言,更谈不上任何战术价值。它走得很慢,很吃力,仿佛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但控制室内,没有人再露出惊讶或嘲笑的表情。
雷洪紧盯着屏幕上传来的机体动态数据和林凡的神经负荷指标,微微点了点头。屏幕上,代表动作协调性和力量控制稳定性的曲线,正在从最初那个灾难性的峰值和剧烈波动,逐渐向着相对平缓、可控的范围靠拢。虽然依旧远未达到“熟练”的标准,但那种学习的趋势,清晰可见。
苏婉也稍稍松了口气,开始记录林凡每一次迈步时,机甲生物神经网络自我调节的微小参数变化。她意识到,不仅仅是林凡在学习控制机甲,这台机甲本身,似乎也在适应和学习着林凡的操控模式。
林凡全神贯注,忘却了外界,忘却了评价,甚至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他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具钢铁之躯的每一次重心转移,每一次足底与地面的接触感知上。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驾驶服内的衬里早已湿透。神经链接带来的负荷真实不虚,高强度集中精神驱动如此庞大的身体,对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
但他没有停下。
一步,又一步。
笨拙,却坚定。
沉重,却蕴含着新生的力量。
这笨拙的一步,不仅仅是林凡个人驾驶生涯的起点。
这更是人类在文明废墟之上,面对未知强敌,重新学习如何“行走”,如何“站立”的象征。
英雄的诞生并非一蹴而就,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牺牲与如同此刻这般,看似可笑的笨拙与挣扎。
而人机共生的奥秘,文明的存续之火,也正是在这踉跄而坚定的脚步中,悄然孕育,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