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通往K-7区域的次级闸门缓缓开启,允许“方舟”运输车拖着它那特殊的“货物”驶入核心机库时,时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凝固了。
起初,只是离闸门最近的几个地勤团队注意到了异常。他们正围着一台“铁卫”的腿部关节进行检修,刺耳的焊接声和液压工具的嘶鸣是他们的工作背景音。然而,当那通体哑光漆黑、在机库炽烈灯光下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庞大轮廓,伴随着“方舟”低沉引擎声缓缓映入眼帘时,一名正举起焊枪的技术员动作僵在了半空,面罩下的眼睛瞬间睁大。焊接电弧因失去控制而“噼啪”一声歪斜,在装甲上留下了一道无关紧要的灼痕,却无人理会。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寂静的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整个庞大的机库扩散开来。
一台正在测试引擎、发出咆哮的“游侠”猛地熄火了,驾驶舱盖弹开,里面的驾驶员探出半个身子,忘了摘下头盔,只是怔怔地望向来者。
高耸的龙门吊停止了移动,操作员从控制室里探出头,手里的对讲器滑落,挂在安全绳上晃荡。
正在为“铁卫”装填炮弹的自动装弹机,程序似乎出现了瞬间的卡顿,机械臂悬停在半空。
就连那些最嘈杂、最专注于自己工作的焊接和打磨声,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次第熄灭。
整个喧嚣震耳的机库,竟然在短短十几秒内,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死寂。只剩下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以及“方舟”轮胎碾压过合金地面的单调声响。
所有的目光,成千上万道目光,从四面八方,从高处的廊桥,从机甲的驾驶舱,从各种维修平台和工具车后,不约而同地、牢牢地锁定在了那台黑色的机甲上。
那是怎样的注视啊!
有纯粹的震惊与茫然。对于许多从未离开过堡垒、只在资料和前线战报中了解外部世界的年轻地勤和预备驾驶员来说,这台机甲的造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它不是“铁卫”,不是“游侠”,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制式型号。它更高大,更……原始?那漆黑的涂装,那布满全身、深浅不一的战痕,有些明显是能量武器熔蚀,有些却像是某种巨兽的撕咬爪痕,那左臂处明显过度使用、甚至呈现熔融扭曲状的武器模块,都散发着一种与这个规整、标准化环境格格不入的野性与煞气。
有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那些经验丰富的王牌驾驶员和机甲工程师,他们的目光则更加锐利,如同手术刀般试图剖析这台黑色巨人。他们评估着它的体型带来的重心优势和力量潜力,琢磨着那异常粗壮的骨架结构所能承受的极限负荷,猜测着那漆黑装甲下隐藏着怎样的动力核心和传动系统。他们注意到这台机甲没有任何明显的阵营标识、编号甚至是生产铭牌,它就像是从虚无中诞生,带着满身谜团闯入此地。
“老天……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从某个维修平台传来,打破了绝对的寂静。
“没见过……不是登记在册的任何型号!”
“看它的左臂!那损伤……什么样的战斗能造成这种效果?”
“它比‘铁卫’还要高!这重心怎么控制的?”
“能量读数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太强的能量波动?像块死铁……”
窃窃私语声开始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汇集成一片模糊而嘈杂的背景音。议论声中充满了好奇、疑惑、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几名原本靠在“游侠”脚边休息、军服上沾满油污的驾驶员站直了身体,双臂抱胸,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人,肩章显示他是一名中队长,轻轻吹了声口哨,低声道:“块头倒是不小,就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铁棺材。” 但他的眼神深处,却闪烁着见猎心喜的光芒。
一些穿着白大褂、显然是技术分析局的研究人员,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各种便携式扫描设备,隔着老远就对“初号机”进行探测,屏幕上跳动的数据让他们时而皱眉,时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方舟”在指定的K-7区域停稳,固定支架落下,将那台黑色的机甲彻底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与周围那些虽然布满战痕、但依旧透着“制式”和“归属感”的“铁卫”、“游侠”相比,“初号机”更像是一头被暂时束缚的、来自蛮荒之地的凶兽。它的沉默,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它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仿佛都在无声地讲述着外界那远比堡垒内部想象中更加残酷的生存战争。
苏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聚焦而来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和身后的“初号机”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开始协助引导人员安排后续事宜。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和这台机甲,已经成为了整个希望堡垒核心机库瞩目的焦点。
林凡躺在担架上,即使隔着观察窗和厚厚的装甲,他也能感觉到那无数道目光的重量,以及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他与“初号机”那深层次的链接,让他仿佛能听到这片钢铁森林因这个“异类”的闯入而发出的、无声的骚动与低语。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初号机”那沉寂的生物神经网络,似乎对外界这密集的“注视”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躁动。
他们来到了庇护所,但也踏入了另一个漩涡的中心。
这台来自第七区废墟的黑色机甲,注定无法像其他制式机甲一样,默默无闻地融入这片钢铁的洪流。
它是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必将激起千层浪。
而他们,作为它的携带者和驾驶员,也将被这浪潮一同卷起,推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