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凡提着简单得近乎寒酸的行李,走进机甲驾驶员预备役专属的b3营区时,他立刻就明白了“简陋的起点”这几个字的分量。
营区位于基地地下三层,通风系统老旧,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霉味和机油挥发的混合气息。走廊灯光昏暗,墙壁上可见修补过的裂缝。与地上那些现代化营房相比,这里更像是某种临时收容所,或者说——流放地。
他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门牌上潦草地写着“07”。推门进去,不到十五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挤着两张双层铁架床、四个铁皮储物柜,以及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蒙着灰尘的节能灯。
“新人?”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林凡转头,看见靠窗的下铺坐着一个壮硕的男人,正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一双厚重的作战靴。男人剃着近乎光头的短发,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陈旧伤疤,让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悍。
“是,今天报到。我叫林凡。”林凡放下行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知道你是谁。”男人头也不抬,“那个89%的传奇嘛。我是张猛,这间屋子的‘临时负责人’——他们这么叫的,其实就是管着别让新人半夜哭鼻子。”
他放下靴子,终于抬眼打量林凡。那目光毫不掩饰,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听说你连标准训练流程都没走完?直接‘特批’进来的?”
林凡感到喉咙发干:“我……在之前的单位完成过基础训练。”
“基础训练。”张猛嗤笑一声,摇摇头,“菜鸟,这里是机甲驾驶员预备役。能进这里的,都是从各战区装甲部队、航空部队、甚至特种作战单位层层选拔上来的尖子。每个人至少有三年的实机操作经验,在模拟战系统中的击杀比不低于2.5,心理评估A级以上。”
他站起来,身高比林凡还高出半个头,压迫感十足:“而你,列兵林凡,档案显示你入伍不到一年,机甲实操记录为零,唯一的‘成绩’就是那台没人能开的初号机给了你89%的同步率。”
张猛走到林凡面前,俯视着他:“知道大家背后怎么叫你吗?‘关系户’、‘实验室的小白鼠’,还有更难听的。他们认为你走了捷径,用某种……特殊的天赋,跳过了所有人必须用血汗淌过去的路。”
林凡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我不是……”
“你是不是,不重要。”张猛打断他,声音低了下来,“重要的是,在这里,你得证明自己。用这里的方式。”
他指了指门外:“每天早上五点三十集合晨训,迟到一次,加练五公里。训练期间,禁止谈论与训练无关的内容——包括你那台宝贝机甲。饭点去食堂,别坐错了桌子,靠东边那三张是给有实战击坠记录的人留的,新人坐西边。”
“还有,”张猛最后说,眼神复杂,“离雷洪教官远点,除非他找你。那老家伙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好了,收拾东西吧,上铺是你的。”
第一顿晚餐
预备役的食堂比营房更清晰地划分了等级。当林凡端着餐盘走进去时,喧闹的大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他。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排斥。林凡能听见压低了的议论声:
“就是他?”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听说连标准体能测试都没过……”
“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
他按照张猛的指示,走向西边的新人区。那里零星坐着七八个人,都是和林凡一样刚来不久的新面孔。他们看到林凡时,表情同样复杂——既想保持距离以免被牵连,又忍不住好奇这个“传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凡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低头开始吃饭。基地的伙食其实不错,红烧肉、炒青菜、米饭管够,但他食不知味。
“喂。”
一个餐盘重重地放在他对面。林凡抬头,看见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在对面坐下。和其他人不同,这人看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蔑,而是一种……研究者般的好奇。
“我叫陈启,原第三战区数据战术分析中心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但清晰,“我对你的同步率数据很感兴趣。从理论上讲,人类神经系统的信息处理带宽根本不可能支撑超过75%的机甲同步,除非——”
“除非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桌边。来人穿着和其他预备役队员一样的作训服,但臂章上多了一个银色的飞剑标志——那是“精英组”的象征,只有训练成绩排名前二十的人才能佩戴。
林凡记得这张脸。早上的集合点名时,这个人站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雷洪喊他“罗威”。
罗威俯视着林凡和陈启,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除非他是个怪物,对吧陈启?你们搞数据的就喜欢这种怪胎。”
食堂里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陈启脸色发白,低下头不敢说话。
林凡放下筷子,平静地抬头:“有事吗?”
罗威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林凡的反应。他拖过旁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侵略性。
“听说你今天下午去见了雷教官?”罗威问,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桌人都听见,“单独辅导?真是特殊待遇啊。”
“只是常规测试。”林凡说。
“常规测试。”罗威重复了一遍,嗤笑出声,“我们所有人,进预备役的第一个月,都是在模拟舱里打基础。而你,林凡,第一天就接触实机——虽然是那台没人要的破铜烂铁。”
他身体前倾,盯着林凡的眼睛:“知道我们为了坐在这里,付出了什么吗?我,在西北边境的装甲突击旅待了四年,执行过十七次实战任务,三次重伤,差点把命丢在戈壁滩上。坐你左边那个大个子,王铁,他在东海舰队航空兵开舰载机甲,有四个确认击坠记录。”
罗威的手扫过食堂:“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我们用命换来了参加选拔的资格,然后在淘汰率80%的筛选中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而你,林凡,你凭什么?凭你在实验室里躺在椅子上,就能拿到我们拼死也拿不到的机会?”
食堂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林凡,等待他的反应。
林凡感到血液涌上脸颊,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他慢慢站起来,与罗威平视——虽然身高略逊,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经历的那些。”林凡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寂静的食堂里,“我不知道边境的戈壁滩有多热,也不知道海上的风暴有多猛。我的档案很薄,我的经历很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台‘没人要的破铜烂铁’,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让四个试图驾驶它的王牌驾驶员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其中一个至今昏迷不醒。而我坐进去了,我启动了它,我活着走了出来。”
罗威的眼神阴沉下来。
“至于我凭什么……”林凡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不需要向你们证明。我的测试成绩在档案室里,我的同步率记录在技术部的服务器上。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可以向教官申诉,向指挥部投诉。”
他端起餐盘:“但现在,我要吃饭了。麻烦让让。”
罗威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钟,忽然笑了——不是善意的笑,而是一种看到有趣猎物的笑。
“有意思。”他站起来,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力道不轻,“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这个‘实验室的天才’,能在真正的训练场上撑多久。提醒你一句,明天是野外生存综合训练,祝你好运。”
他转身离开,精英组的几个人跟在他身后。食堂里重新响起嘈杂的议论声,但这一次,看向林凡的目光里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警惕和……期待。
期待他出丑,期待他失败,期待证明他不过如此。
陈启小声说:“你不该惹他的。罗威是这期的头儿,训练成绩全优,据说雷教官很看重他。”
“我没有惹他。”林凡坐下,继续吃饭,“我只是陈述事实。”
但他的手在桌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积压已久的愤怒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他的能力要被这样质疑?凭什么他的努力要被全盘否定?
因为他走了捷径?可那条捷径差点要了他的命。
第一个夜晚
回到07号寝室时,张猛已经躺在床上看一本旧杂志。听到林凡进来,他头也不抬:“和罗威杠上了?”
“不算。”林凡爬上上铺,开始整理床铺。
“那小子是个人物。”张猛翻了一页,“他父亲是东部战区的前线指挥官,三年前战死了。罗威是憋着一股劲儿要证明自己。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靠关系、靠特权上位的人——虽然他父亲就是高级军官。”
林凡动作顿了顿。
“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张猛打断他,终于放下杂志,看向上铺,“今天下午你去做测试的时候,我去档案室查了你的记录——别问我怎么进去的,我有我的办法。那四个驾驶员的医疗报告,我看了。”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全身百分之六十以上神经烧伤,大脑皮层永久性损伤,其中一个心肺功能衰竭了三次才抢救回来。林凡,驾驶那台机甲……真的那么可怕?”
林凡躺下来,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记忆中的痛苦翻涌上来——那种神经被一寸寸撕裂的感觉,那种意识被抛入能量风暴的眩晕,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恐惧。
“比那更可怕。”他轻声说,“感觉像是……你的灵魂被抽出来,塞进一个完全陌生、还在燃烧的躯壳里。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但你得逼着自己去控制它,因为一旦你放松,它就会反过来吞噬你。”
张猛沉默了很久。
“难怪他们把你当怪物。”他终于说,“正常人不会主动跳进地狱,还能活着爬出来。”
“我没有选择。”林凡闭上眼睛,“当时……我只是想试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在这里也一样。”张猛的声音从下铺传来,“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罗威不会放过你,其他人也会盯着你。明天是野外训练,那是他的强项。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难堪,逼你退出。”
“我不会退出。”
“那就证明给他看。”张猛说,“用这里的方式。睡吧,明天五点要起床。”
灯熄灭了。黑暗中,林凡听着张猛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却毫无睡意。手腕上的监测仪发出微弱的蓝光,记录着他过快的心率和异常的脑波活动。
他想起了训练场的初号机,那种奇异的共鸣感,那种仿佛与另一个存在共享意识的体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而在这里,在这个简陋的营房里,在那些排斥和轻视的目光中,他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野外训练的序幕
第二天凌晨四点,紧急集合哨就凄厉地响彻了整个营区。林凡在三分钟内穿戴整齐,冲下楼时,大多数人也已经列队完毕——长期的军旅生涯让这种反应成了本能。
训练场中央,雷洪站在一辆敞篷越野车旁,看着手表。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三十七秒,比上周慢了四秒。”雷洪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清晰,“看来有人昨晚睡得太好了。全体注意,目标西北训练区,全装急行军二十公里。最后十名,今天的早饭就看着别人吃吧。”
没有多余的废话,队伍立刻开拔。每个人背着超过三十公斤的负重,包括基础生存装备、模拟武器、三天的口粮和水。林凡调整着背包的肩带,努力跟上队伍的节奏。
前五公里还算顺利。虽然负重不轻,但林凡的身体在“熔炉”的训练中已经打下了不错的基础。他能保持在队伍中游,呼吸节奏控制得也还好。
但第五公里后,地形开始变得复杂。训练区模拟了多种战场环境,他们需要穿越泥泞的沼泽、攀爬陡峭的岩壁、泅渡冰冷的河流。而罗威和他的精英组,在这个时候展现了真正的实力。
他们如履平地般通过沼泽区,用专业的绳降技巧快速下崖,泅渡时采用最省力的战术泳姿。整个过程中,他们保持着紧密的队形和高效的沟通,明显经过长期磨合。
而林凡这样的新人,开始渐渐掉队。泥沼吸住了他的靴子,攀岩时找不到合适的着力点,渡河时被水流冲得偏离方向。等他挣扎着爬上对岸时,精英组已经远去,而队伍的后半段也超过了他。
张猛在岸边拉了他一把:“别停,继续走。”
“谢了。”
“别谢我,我只是不想看你淹死。”张猛抹了把脸上的水,“罗威他们在前面设了‘路障’,你小心点。”
“路障?”
“模拟战术对抗。精英组有权在训练路线上设置障碍,拦截通过的新人组。被‘击毙’的人要扣训练分。”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在三公里后的一片树林边缘,罗威带着四个人拦在了路中央。他们手持训练用的激光模拟枪,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看起来完全进入了实战状态。
“此路不通。”罗威咧嘴一笑,“新人组可以选择绕路——多走五公里,或者尝试突破——代价是可能被‘击毙’。”
已经有几个新人组的人被“击毙”了,垂头丧气地坐到路边,头盔上的激光感应器冒出代表阵亡的红烟。
林凡停下脚步,喘息着观察形势。罗威的封锁线布置得很专业,两个人正面压制,两个人侧翼掩护,罗威自己居中指挥。硬闯几乎没有胜算。
“绕路吧。”旁边一个新兵低声说,“他们太强了。”
林凡看着树林深处。晨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斑,地形复杂,能见度有限……他忽然想起在模拟测试中,那种对环境的“直觉感知”。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大脑中那熟悉的“嗡鸣”声响起时,周围的世界仿佛变得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风吹过树叶的细微颤动,能“感知”到地面下树根盘错的走向,甚至能隐约“看到”罗威小队成员站位之间的空隙——那些他们视线和火力覆盖的盲区。
“跟我来。”林凡突然说。
“什么?”
“想通过就跟上,但别出声。”林凡压低声音,身体已经向左侧的灌木丛潜去。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落叶最厚、声音最小的位置。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利用树干和地形起伏作为掩护。那种在模拟测试中展现出的、对空间和危险的直觉,在真实环境中竟然也有效。
三个新人面面相觑,最终选择跟上。
林凡带着他们绕了一个大圈,从罗威小队侧后方一片看似无法通行的密林中穿过。那里荆棘丛生,藤蔓缠绕,但林凡总能找到勉强可以通过的缝隙。他的动作有一种怪异的流畅感,仿佛能预知哪里会有障碍,提前调整身体姿态。
十五分钟后,他们竟然奇迹般地绕过了封锁线,重新回到主路。
“怎么……”一个新兵回头看了看,难以置信。
“快走,他们很快会发现。”林凡催促道。
四人加速前进。又过了五分钟,身后传来罗威气急败坏的喊声和模拟枪声——他发现了绕行的小路,正在追击。
最后的五公里成了生死时速。林凡感觉肺在燃烧,腿像灌了铅,但他不敢停。那种被追捕的危机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大脑异常活跃,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能“听”到身后追击者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的距离变化。
“前面就是终点了!”张猛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也绕了过来,正在终点线附近等他们。
林凡用尽最后的力量冲刺,跨过代表终点的白线,整个人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几秒钟后,罗威带着人也冲了过来。看到林凡他们已经到达,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雷洪站在终点线旁,手里拿着计时器。他看了看林凡,又看了看罗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罗威小队,拦截任务失败,扣5分。林凡小组,成功规避拦截,加10分。”他宣布,“但你们比预定时间晚了十七分钟,早饭时间缩短到十分钟。现在,去吃饭。”
罗威走到林凡面前,俯视着还在地上喘气的他。
“运气不错。”他冷冷地说。
“不是运气。”林凡挣扎着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是选择。”
两人对视了几秒,罗威忽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虽然依旧带着挑战的意味。
“下次不会让你这么容易了。”他说完,转身离开。
张猛走过来,递给林凡一壶水:“可以啊菜鸟,居然能从罗威手底下溜走。怎么做到的?”
林凡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感受着清凉液体流过灼热的喉咙。
“我只是……选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看向训练区深处,那里,初号机所在的方向,某种微弱的共鸣感又一次在意识边缘浮现。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