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王泽看似一切顺遂,在朝堂、将作监、内府学堂乃至商界都逐渐站稳脚跟之际,新的风波,再次悄然而至。这一次,对手的手段更加隐蔽,也更加毒辣,直指王泽如今最为重视,也看似最不起眼的根基——格物学堂。
这一日,王泽正在内府学堂授课,为晋王李治和几位年长的宗室子弟讲解如何利用相似三角形原理,测量宫殿的高度或者河流的宽度。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正在演算之时,程处默却一脸怒气,不顾内侍的阻拦,直接闯到了崇文馆外,焦急地向内张望。
王泽见程处默神色不对,心知必有要事,便安排学生们自习,快步走了出来。
“王泽!出事了!”程处默一把拉住他,走到廊下僻静处,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说道,“格物学堂那边,有好几个学生,今天都没来!我让人去他们家问,你猜怎么着?他们家人都吞吞吐吐,说是孩子病了!可我问了相邻的几家,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王泽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郑家!还有崔家那几个王八蛋搞的鬼!”程处默咬牙切齿,“他们不敢再明着弹劾你,也不敢在生意上硬来,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派人,挨个去找那些送子弟到格物学堂的普通官吏、商人甚至军户家里‘拜访’!”
“如何拜访?”
“威逼利诱!”程处默愤然道,“对那些小官吏,就暗示若再不让孩子退学,其考绩、升迁可能会‘受到影响’;对那些商人,就威胁要断了他们的货源或者生意门路;对军户,就说格物学堂教的都是歪门邪道,孩子学坏了,将来在军中也没前途!甚至还散布谣言,说……说你这格物学堂,表面教格物,实则暗中结党,图谋不轨!”
王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一招,比之前的流言和商业竞争更加狠毒!直接动摇他培养未来人才的根基!那些普通家庭,如何能顶得住世家大族的这种软硬兼施的压力?
“已经确定是郑家、崔家所为?”王泽声音冰冷。
“八九不离十!”程处默道,“我手下的人盯了他们好些天了,看到他们府上的管事,这几天频繁出入那些学生的家里!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王泽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他料到世家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们如此执着,并且选择了这个最令他痛恨的突破口。
“现在情况如何?有多少学生没来?”
“今天一下子就没来了五个!都是平日里表现不错、家境相对普通的孩子!”程处默焦急道,“照这样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王泽,咱们不能再忍了!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这就去……”
“程兄!”王泽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此举,正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做出过激反应。我们若直接打上门去,没有任何证据,反而会落人口实,被他们反咬一口,说我们仗势欺人,迫害士族。”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们学堂的学生一个个逼走?”程处默不甘道。
“当然不是。”王泽摇了摇头,大脑飞速运转,“他们用权势压人,我们就用‘势’来破局。他们能威胁那些学生的家庭,无非是倚仗其家族在官场、商场的影响力。那我们就找一个,他们无法威胁,甚至需要敬畏的‘势’来背书。”
“谁的势?”程处默疑惑。
王泽目光投向崇文馆内,那些正在认真演算的宗室勋贵子弟,缓缓道:“自然是,这天下最尊贵之‘势’。”
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光靠他自己去解释、去保证,力量有限。他需要借助更高的权威,来为格物学堂正名,来震慑那些宵小之徒。
“程兄,你先回去,安抚好学堂里剩下的学生和家长,告诉他们,此事我自有主张,绝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因在格物学堂求学而受到不公。另外,让马周先生立刻整理一份格物学堂开办以来的教学成果,尤其是学生们在算学、常识、乃至动手能力方面的进步,列举具体事例,要详实可信。”
“好!我这就去办!”程处默见王泽已有计较,心下稍安,立刻转身离去。
王泽回到课堂,面色已恢复平静,继续将课讲完。下课后,他特意留下了晋王李治。
“晋王殿下,”王泽语气平和,“近日学堂中,有些关于格物之学的非议,殿下可曾听闻?”
李治年纪虽小,但生于帝王家,早慧而敏感,他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看着王泽:“听宫人说起过一些。但本王觉得,先生所教,皆是有趣且有用的道理,并非歪门邪道。”
王泽心中微暖,笑道:“殿下明鉴。格物之学,在于探究万物之理,本无正邪之分,关键在于用之何人,用于何事。譬如这测量之法,可用于营造宫室,亦可用于行军布阵。其本身,乃是强国利民之术。”
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只是,如今外界有些误解,甚至有人因此胁迫在格物学堂求学的普通学子,令其退学。长此以往,恐真正有心向学、却无势力庇护的英才,将无缘此道,实为可惜。”
李治闻言,小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肃然:“竟有此事?胁迫学子,非君子所为。先生需要本王做些什么吗?”
王泽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但他自然不会让一个孩子直接卷入斗争,便道:“殿下有心便好。臣只是希望,若有机会,殿下能将您在格物学堂所学、所见、所思,偶尔说与陛下或皇后娘娘听听,让陛下知晓,格物之学,并非奇技淫巧,而是能开启民智、有益家国的学问。这便是对臣,对格物学堂最大的支持了。”
李治认真地点了点头:“本王记住了。”
送走李治,王泽知道,这只是一步闲棋。真正的破局关键,还在别处。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格物学堂的成果和面临的困境,以一种更正式、更有力的方式,呈报上去。
而这个机会,很快便到来了。几天后,将作监内部进行季度考绩,阎毗大匠召集各位监丞汇总情况。轮到王泽时,他不仅汇报了在军器工艺标准化方面取得的细微进展,更在最后,郑重地呈上了一份由马周精心撰写的《格物启蒙学堂阶段性成果及所遇困境陈情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