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的审讯进行了一夜,收获有限。那名突厥细作(或者说,伪装成突厥细作的人)是个硬骨头,常规手段下只零碎吐出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坚称自己是受突厥某个小部落头人指派,前来破坏大唐的“新式军械作坊”(他将肥皂工坊误认为此)。
“嘴很硬,用的也是草原上死士的那套,断了两个指头都没松口。”老校尉向王泽汇报时,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但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背后不简单。寻常部落,养不出这样的死士。”
王泽听着汇报,脸上没有太多意外。他站在刚刚初具雏形的工坊核心区——未来的“碱纯提”车间前。水泥墙体已经砌到一人高,显得坚固而冷峻。
“他招不招,招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王泽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老校尉陌生的冷静,“重要的是,他暴露了我们防御体系上的漏洞,以及敌人手段的升级。”
他没有像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那样,将精力完全集中在追查元凶、严刑逼供上。在他看来,个人的勇武和酷刑,是效率最低下的解决方式。他要建立的,是一个能让所有阴谋和破坏都难以生效的 系统。
“传令下去,”王泽转身,对等候在旁的几位核心工匠、工头以及亲卫队长们说道,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第一,成立‘安保巡检队’。不再仅仅依靠固定哨位和夜间巡逻。巡检队分三班,十二时辰不间断,明暗结合,路线随机,重点巡查原料仓、核心车间、水源地及外围。”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眼中有些茫然,便解释道:“就是成立一个专门负责安全和巡逻的小队,分成三组轮流倒班,白天黑夜都不能停。巡逻的人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走的路线每天变化,重点看住放原料的地方、最重要的屋子、水井还有工地四周。”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第二,建立‘物料登记与核查制’。”王泽继续道,“所有进入工坊的物料,无论巨细,需经两道查验,登记入库,领取使用需有我和马周、李思文三人中至少两人的签批。消耗与库存,每日核对。”
这是现代企业最基本的仓库管理,但在此时,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细与控制。
“第三,施行‘人员保甲连坐’与‘密报奖赏’。”王泽的声音沉了下来,“所有工匠、民夫,以十人为一甲,互相担保。一甲之内,若出一奸细,全甲连坐,罚没工钱,驱逐离场。但同时,鼓励密报,凡举报可疑人事并经查实者,重赏!赏银上不封顶,并保证其家人安全。”
恩威并施,制度约束加上利益驱动,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在缺乏先进监控技术下,最有效的内部防控手段。
“第四,”王泽看向李思文,“思文兄,由你牵头,成立‘信息分析组’。将每日市井流言、人员往来、乃至天气物价等所有看似无关的信息汇集起来,交叉比对,寻找异常和规律。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事情发生了再去查,而是要在苗头出现时,就有所察觉。”
李思文眼神一亮,他虽然不完全明白“信息分析”的现代概念,但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洞察先机之法。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不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被动应对,而是构建起一个立体的、涵盖人、物、信息的防御与管理体系。众人领命而去,虽然对某些新名词还感陌生,但王泽条分缕析的布置,让他们感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可以依赖的力量。
马周在一旁默默听着,待到众人散去,他才低声道:“监丞此法,思虑之周详,远超寻常查案缉凶。只是…连坐之法,是否过于严苛?恐失人心。”
王泽看向远处忙碌的工地,轻声道:“宾王兄,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策。人心固然重要,但秩序的建立,有时需要铁的规则。我们给予的工钱和未来许诺,是‘恩’;这连坐与稽查,便是‘威’。恩威并施,方能让人既怀希望,又存敬畏,不敢轻易逾越。我们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这座工坊,更是跟着我们吃饭的这千百号人,以及…肥皂背后,陛下想要的那个‘新’字。”
他拍了拍马周的肩膀:“制度是冷的,但我们可以让它执行得有温度。连坐是罚,但密报重赏是路。给人留下选择的空间,才是管理的艺术。”
马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若有所悟。
接下来的几天,工地上悄然发生了变化。巡逻的队伍更加频密且难以预测,物料进出有了严格的账目,人们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份审视,但也多了一份默契的监督。市井间,李思文派出的眼线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各种信息。
而王泽,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技术层面。他改进了水泥的配方,使得其凝固速度和强度进一步提升;他指导工匠们优化了曲辕犁的犁铧角度,使其入土更省力;他甚至开始绘制简单的风力或水力传动装置的草图,思考着如何将自然力量引入到未来的生产中。
他像一个冷静的工程师,一边构建着管理的“软件系统”,一边打磨着技术的“硬件基础”。他深知,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在绝对的实力和稳固的体系面前,其威力都会大打折扣。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那名被关押的“突厥细作”在地牢中试图用藏匿的碎瓷片自尽,被早有防范的守卫及时发现。
王泽得到消息后,只是淡淡地对老校尉说:“加强看守,别让他死了。他的命,现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篱笆,扎得够不够紧。”
他走到工坊那日益增高的水泥墙下,伸手触摸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表面。敌人的阴影并未散去,但他心中反而越发安定。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应对危机的穿越者,他开始用超越千年的眼光和方法论,主动地塑造环境,建立规则。
这,就是体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