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江宁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因摄政王即将秘密返京的消息而暗流汹涌。织造衙门内外戒备森严,一应事务皆在悄无声息中紧锣密鼓地进行。
沈倾凰所居的别院,依旧静谧。她的伤势在新月令牌日复一日的微弱滋养下,有了些许起色,虽仍不能动武,但已能自行缓步行走,脸色也不再是骇人的惨白。只是经脉丹田的损伤非一日之功,想要恢复如初,遥遥无期。
她每日大多时间都在静坐调息,感受那丝暖流缓慢修复身体,同时通过冯七,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谢惊澜离京在即,江宁乃至整个江南的局势,都将面临变数。
第三日,夜幕降临。院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已过。
沈倾凰坐在窗边,就着烛火翻阅一本杂记,心思却不在书上。她在等。等一个或许会来,或许不会来的人。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几乎同时,极轻微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沉稳,熟悉。
沈倾凰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房门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带着夜露的微凉,步入室内。烛光摇曳,映出谢惊澜冷峻的侧脸。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初,周身气息内敛而深沉。
他挥手屏退了躬身欲言的秋纹。秋纹担忧地看了沈倾凰一眼,悄声退下,掩好房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安静燃烧。
谢惊澜走到桌旁,目光落在沈倾凰苍白却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方才开口:“明日寅时,本王启程返京。”
沈倾凰放下书卷,抬眼看他:“京城局势,已险峻至此?”
“皇上病重,药石罔效。睿王余孽勾结宫内宵小,蠢蠢欲动。几位皇子年岁尚幼,朝中无人镇得住场面。”谢惊澜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若不回去,京城必乱。京城一乱,天下皆乱。”
沈倾凰默然。他说的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谢惊澜虽非皇室,但权倾朝野,是眼下唯一能稳住大局的人。他必须回去,哪怕京城是龙潭虎穴。
“王爷伤势未愈,此行凶险。”她轻声道。
谢惊澜深邃的眸光微动,落在她依旧纤细脆弱的手腕上:“你的伤,更重。”
沈倾凰指尖蜷缩了一下,垂下眼睑:“倾凰残躯,苟延性命罢了,不敢劳王爷挂心。”
一阵沉默。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棂,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江宁之事,本王已安排妥当。”谢惊澜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靖南军统帅赵昂乃本王心腹,可托付城防。政务暂由布政使李文衡署理,此人虽圆滑,但识时务。城内暗桩皆已启动,若有异动,自会处置。你……安心在此养伤即可。”
他将江宁的布置坦然相告,是信任?还是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王爷思虑周详。”沈倾凰颔首。
又一阵沉默。谢惊澜的目光扫过她面前摊开的杂记,忽然道:“你对星象杂学,也有涉猎?”
沈倾凰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病中无聊,聊以解闷罢了。”
谢惊澜不再追问,自怀中取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一样是那个封印着蚀月杖的玄铁盒,另一样,是一枚玄铁令牌,上刻“摄政”二字,背面却有一个极小的“影”字。
“蚀月杖邪气未除,留在你身边,恐生变故,本王带走。”他指了指玄铁盒,随即拿起那枚影字令牌,推到沈倾凰面前,“此乃‘玄影令’,见令如见本王。江宁城内,除赵昂直属部曲,所有暗桩影卫,皆可凭此令调遣。若遇危急,可持令前往城西‘永济当铺’,自有人接应。”
沈倾凰看着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心跳漏了一拍。他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她?是让她有自保之力?还是……将江宁的暗线交予她监察?抑或是,更深层的试探?
“王爷……”她抬眸,想从他眼中看出端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收好。”谢惊澜语气不容置疑,“江宁是江南门户,不容有失。本王不希望回来时,看到一座乱城。”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也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沈倾凰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令牌。入手冰凉,重若千钧。
“倾凰……定不负王爷所托。”她将令牌紧紧握住。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这枚令牌,确实是她眼下急需的护身符。
谢惊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王爷。”沈倾凰忽然开口。
谢惊澜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京城……万事小心。”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谢惊澜背影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玄色身影融入门外夜色,消失不见。
房门轻轻合拢,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
沈倾凰摩挲着手中冰冷的玄影令,又看了看桌上那本摊开的、恰好记载着前朝星陨传闻的杂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谢惊澜,你究竟……知道多少?此番返京,是救局,还是……入局?
她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京城的方向,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而江宁,这暂时的避风港,又能平静多久?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无力的双手。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无论前路是何种局面,唯有自身强大,方能搏出一线生机!
新月令牌在怀中,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希望,尚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