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通过三域试炼后,并未因少主之位旁落而消沉,反而将全部精力投注于宫门外务。他深知,在无锋威胁日益加剧的当下,宫门需要在江湖上建立更强大的威望与更广阔的人脉。因此,他愈发频繁地外出,或巡视各地产业,或拜访武林名宿,或处理突发争端,常常一去便是数月。
角宫的日常重担,便落在了年满十五、愈发沉稳干练的宫朗角肩上。好在有田诩罂从旁辅助。田诩罂虽不直接越俎代庖,但他经验丰富,眼光毒辣,总能在他犹豫不决或考虑不周时,给予关键的建议和提点。宫朗角也成长迅速,在田诩罂的引导下,将角宫内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账目清晰,人员调度得当,连宫尚角偶尔传回的信件中,也透露出对弟弟能力的认可。
与此同时,徵宫在宫远徵的掌管下,威势日隆。凭借百草萃的研制成功,他在宫门内的地位已不可撼动,无人再敢因他年少而有所轻视。然而,宫远徵本人对处理徵宫那些繁琐的日常事务,依旧兴致缺缺,甚至可以说是厌烦。那些人员调配、资源申请、与其他各宫的协调往来,在他眼中,远不如一味新毒的结构方程式或一种稀有蛊虫的培育习性来得有趣。
大多数时候,依旧是忠心的金蒙将各项事务整理、筛选后,呈报给宫远徵过目审批。宫远徵往往只是快速扫一眼,批个“可”或“否”,便又埋头扎进他的药房毒室,沉浸在那片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于他却如同乐园的天地里。偶尔遇到需要与商宫协调稀有金属、或是与羽宫交涉药材采买渠道等稍显复杂的事务,他便会不自觉地蹙起那双漂亮的眉,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耐,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周身的气压都会低上几分。
这时,若田诩罂在场,甚至无需宫远徵开口,便能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田诩罂会不动声色地走近,目光掠过摊在桌案上的卷宗,语气平淡无波:“何事烦心?”
宫远徵便会像找到了宣泄口,将卷宗往他那边一推,带着点委屈和抱怨:“商宫那边又在纠结淬毒暗器的成本,说用量超出预算。明明是他们自己锻造工艺不精,损耗过大!还有羽宫,每次采买些边陲稀罕药材,流程冗长得好似裹脚布!”
田诩罂静静听着,并不打断他孩子气的抱怨。待他说完,田诩罂才会伸手拿起卷宗,快速浏览。他凤眸沉静,思维高速运转,结合前世管理庞大组织的经验与对宫门各宫行事风格的了解,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
“商宫重利,更重名声。你只需列明此批暗器若成,对提升宫门整体防御的效用,再附上角宫外务近期遭遇无锋袭击频次的数据对比,他们自会权衡。”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至于羽宫采买……朗角近日正协助处理角宫与外界的几条商路,其中或有与药材产地重合者。我可让他以角宫名义,协调一条更便捷的通道,日后徵宫需用,按价结算即可,省去中间繁琐。”
他从不越权直接替宫远徵做决定,而是给出清晰可行的思路和解决方案,引导他自己做出决断。有时,他甚至会利用【千丝秘藏匣】的微观感知能力,在宫远徵筛选药材或检查入库物资时,于不经意间点出某批药材的细微受潮迹象,或是某个环节可能存在的疏漏,帮助宫远徵更高效地管理徵宫庞大的物资储备。
宫远徵对田诩罂的信服近乎本能。听了他的分析,那点烦躁便会很快消散,转而按照田诩罂提供的思路,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金蒙在一旁看着,心中对这位角宫二公子充满了感激。有田诩罂在,徵宫主便能将更多精力投入其天赋所在的领域,而徵宫日常的运转,也总能在那位看似冷冽的“罂哥哥”不着痕迹的引导下,化险为夷,平稳顺畅。
有时,宫远徵研究新毒或改良药方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连续几日不出药房,连送进去的饭食都原封不动。金蒙无奈,只得再去请田诩罂。
田诩罂对此早已习惯。他通常会先处理好手头紧要的事务,然后亲自提着精心准备的食盒,推开徵宫药房那扇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大门。
药房内,宫远徵常常是衣衫微皱,发丝凌乱,眼圈下带着疲惫的青黑,正对着一堆瓶瓶罐罐或是一株奇特的草药凝神思考,直到田诩罂走到近前,他才恍然惊觉。
“罂哥哥?”他抬起头,看到田诩罂手中的食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
田诩罂也不多言,将食盒放在一旁清理出的空处,打开,里面是温热的、适合空腹食用的羹汤和几样他偏爱的清淡小菜。“先吃饭。”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温和。
宫远徵这时便会异常听话,放下手中的东西,乖乖坐到桌前用餐。只有在田诩罂面前,他才会收敛起所有的尖刺与冷漠,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带着依赖的顺从。田诩罂则趁他吃饭的间隙,快速浏览一下金蒙标注需要尽快决断的事务,给出处理意见,效率极高。有时,他甚至会顺手帮宫远徵整理一下凌乱的实验记录,将那狂放不羁的字迹旁,用极其工整清晰的小楷备注上关键数据和注意事项,方便宫远徵后续查阅。
宫尚角虽长年在外,但对宫门内尤其是两个弟弟的成长颇为关注。一次他从外归来,短暂停留时,竟带回了几颗来自极寒雪域、极为珍贵的出云重莲种子。此莲传闻有起死回生、增进功力之奇效,但培育条件极为苛刻,难以成活。
宫尚角将种子交给宫远徵,只道:“此物难得,你于药理一道天赋异禀,或可一试。”
宫远徵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然而,培育过程远比他想象的艰难。前三颗种子,无论他如何调整土壤、水分、温度,甚至尝试以内力温养,皆以失败告终,不是无法发芽便是迅速枯萎。
若是旁人,连番失败怕是早已气馁,但宫远徵骨子里那股执拗劲儿却被彻底激发。他不眠不休地查阅典籍,反复试验,甚至动用了一些极为偏门的蛊术辅助。田诩罂并未直接插手他的研究,却在他每一次失败后,默默为他准备好调理身体、舒缓心神的药膳,并在他焦躁时,以探讨蛊虫休眠与复苏机理为引,给予他一些跨越体系、别开生面的启发。终于,在第四颗种子即将步前尘后尘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绿意,顽强地顶开了坚硬的种皮,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虽然只是初生嫩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功。宫远徵看着那点绿意,多日紧绷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与巨大成就感的、极其浅淡的笑容。他第一时间就想告诉田诩罂,却又强忍着,想等它再长大些,给罂哥哥一个惊喜。
然而,宫远徵吸引田诩罂注意力的方式,有时却颇为极端。许是田诩罂外出频繁,或是处理公务时无暇他顾,让宫远徵感到了被忽视的不安。他偶尔会“不慎”中了自己新研制的、症状看似凶险实则在他掌控之中的毒。
当田诩罂闻讯匆匆赶来时,便会看到宫远徵脸色苍白(有时是诡异潮红),虚弱地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额冒冷汗,一副可怜兮兮、亟待拯救的模样。
田诩罂初时当真被吓到过几次,心急如焚地为他解毒疗伤。但次数一多,以田诩罂的医术造诣和对他秉性的了解,如何看不出这其中刻意为之的痕迹?那毒药的成分、发作的症状,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引起重视,又绝无真正性命之忧。
看着床上那双偷偷观察他反应、带着心虚又难掩期待的眼睛,田诩罂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满是无奈。他能怎么办?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如此费尽心机只为求得更多关注,除了顺着毛捋,多加看顾,难道还能拆穿他、训斥他一顿不成?
于是,他只能压下那丝哭笑不得的情绪,依旧耐心地为他“解毒”,喂他喝药,守在他床边,直到他“痊愈”。而每当这种时候,宫远徵便会显得格外温顺满足,甚至会得寸进尺地要求田诩罂陪他入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填补因分离而产生的空隙。
田诩罂也只能由着他,将这视为成长过程中一点无伤大雅、却又令人头疼的小小任性。毕竟,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门,能让他如此毫无顾忌展露真实情绪、甚至耍些小聪明的,也唯有自己了。这份沉重的依赖,他既然接下了,便只能一路宠到底。
宫门之内,新一代的支柱正在各自的轨道上成长。角宫的事务在宫朗角和田诩罂的打理下平稳运行;徵宫的宫远徵在医毒领域不断攀登新的高峰,其宫务则在田诩罂那润物细无声的辅助与引导下,虽偶有波澜,却始终未曾偏离正轨;而远在江湖的宫尚角,正用自己的方式,为宫门开拓着更广阔的天地。一切看似按部就班,却又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属于这个时代、这群年轻人的活力与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