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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无日月,唯有依靠沙漏与体内气机的流转来判断时光流逝。转眼间,田诩罂在这藏书浩瀚的石室中已度过了半月。

这半月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引导体内蛊虫炼化“蚀心之月”的药力。那霸道的毒性在他特异的体质与精妙的蛊术配合下,果真如他所言,非但未能造成丝毫伤害,反而被【归元引】与辅助蛊虫逐步分解吸收,化为精纯的能量,滋养着他的经脉与蛊虫,使其内力愈发凝实精炼,隐有增益。

其余时间,他便沉浸于月宫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他阅读速度极快,且过目不忘,重点搜寻那些关于罕见毒素、异域奇珍以及内力异常运转现象的记载。偶尔,他会与月公子探讨。

月公子起初还带着几分考校与引导之心,但很快便发现,田诩罂于医毒之道的见解往往独辟蹊径,尤其是对毒素作用于人体微观层面的理解,以及利用生物特性(蛊虫)进行干预的思路,是他这位秉承正统医道的月宫传人闻所未闻的。

一次,两人论及某种能令人内力滞涩、经脉逐渐僵化的奇毒时,田诩罂沉吟片刻,忽然提出:“此毒症状,与长期微量摄入某些重金属所致之症颇有相似之处。重金属之毒,非草木之毒可比,往往积于骨髓脏腑,极难拔除。或许可从促进代谢、吸附排除此类异物的思路入手,而非单纯解毒。”

“重金属?”月公子微微一怔,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颇为陌生,但细细品味田诩罂的描述,再结合典籍中某些模糊记载,眼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妙啊!罂公子此论,当真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窗!以往只道是邪毒入体,却未曾想或是金石之属累积为害!”

类似的交流时有发生。月公子发现,与田诩罂论道,总能激发他新的灵感,许多困扰他许久的难题,似乎都能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找到突破口。他对田诩罂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客气、欣赏,逐渐转变为真正的钦佩与引为知己。

半月之期最后一日,月公子邀田诩罂至月宫后山的一片紫竹林中小酌。

竹影婆娑,清风徐来。皎白的月光透过细密的竹叶,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破碎的光影,如同洒了一地的碎银。两人对坐于石桌旁,桌上温着一壶清酒,几碟清淡小菜。

酒过三巡,月意微醺。月公子似是被这静谧的月色与融洽的气氛所感,忽然长身而起,对田诩罂道:“罂公子,你我相识虽短,却堪称知音。月某无以为赠,便以此月宫‘斩月三式’,为你践行吧。”

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刀‘月照’。刀身狭长,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华。只见月公子身形倏动,如同融入了这片竹影月色之中。他步伐轻盈灵动,刀随身走,初时如清风拂柳,片叶不沾。随着刀势展开,掉落的竹叶被他的气机牵引,纷飞环绕,却不曾被刀锋真正触及。那‘月照’刀身不断反射、折射着月光,在场中形成道道迷离的光晕与虚实难辨的刀影,令人眼花缭乱。刀锋破空之声细微,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仿佛月华凝成了霜刃,悄然降临。

月公子一边舞刀,一边清声详解:

“斩月三式,首重意境,对应月相变化。第一式,‘朔月掩日,日光缺’。”

他话音未落,刀尖已精准挑向一片飘落的竹叶。竹叶无声分为两半,薄如蝉翼的叶片竟是从中间被均匀剖开,断面光滑如镜。“朔月,起手制敌,刀气无形,去势无踪,只攻不守,刀走偏锋,意在出其不意,一击必杀。”

紧接着,他身形一展,如白鹤掠空,双足在竹竿上轻点借力,腾空而起,复又飘然落下。被他震动的竹子簌簌作响,更多竹叶如雨飘落。月光在飞速移动的刀身上跳跃反射,愈发迷离炫目,极大地干扰了旁观者的视线与心神。

“‘云幕千里,望月东穿,不止风息,无破无绽。’此乃第二式,‘小望月’。”

他的刀势骤然一变,从极致的迅捷转为一种圆融的绵密。长刀游走在漫天飘落的竹叶之间,动作看似大开大合,实则精巧无比,刀锋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叶片,而蕴含的内力与刀气却如无形的涟漪荡漾开去,竟使得那些竹叶仿佛陷入粘稠的空气中,漂浮旋转,迟迟不落,形成一幅“涌泉飘雪”的奇景。“小望月为缠斗招式,持久消耗,一钩一划,轮影刀锋滴水不漏。所谓望月,即满月前一天,月盈则满,月满则亏,故此式要义在于将内力与攻势始终保持在那将满未满、欲破未破的临界点上,动静相生,攻守一体。”

最后,月公子速度再增,身法由柔转刚,柔韧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刀光如匹练般席卷开来,森寒的刀气纵横交错,所过之处,碗口粗的紫竹被齐刷刷削断,一根接一根轰然倒地,气势磅礴,再无之前的飘渺,只剩下纯粹的肃杀。

“第三式,‘残月寒杀,薪火除烬,路不留行。’”

刀势收敛,月公子稳立当场,‘月照’回鞘,发出清脆的鸣响。他旋身落地,衣袂飘拂,轻轻落在田诩罂面前,气息匀长,仿佛刚才那套威力惊人的刀法并未耗费他太多气力。“残月之式,心随神动,神形合一,旨在终结,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田诩罂抚掌,诚心赞道:“月公子,你这套‘斩月三式’,虚实相生,刚柔并济,华丽之下杀机暗藏,威力十足,当真令人震撼。”

月公子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以特殊材质制成的册子,递给田诩罂:“这是‘斩月三式’的心诀与图谱。宫门规矩,月宫武学不可外传。所以,此谱你不能带出月宫,需在此背熟于心。以你的悟性与根骨,回去后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定能掌握其中精髓,进步神速。”

田诩罂双手接过刀谱,入手微凉。他快速翻阅了一遍,将其中文字图形牢记于心,随即又将刀谱递还给月公子,神色平静却坚定:“多谢月公子厚赠。此刀法精妙,确是不凡。然而……”

他顿了顿,迎上月公子略带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我一身所学,根基在于苗疆蛊术与家传心法,其运气法门、发力方式,与宫门武功,包括这‘斩月三式’,路数迥异,难以兼容。若强行修习,恐非但不能增益,反而可能扰乱我自身功法体系,得不偿失。”

月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惋惜,但更多的是理解。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深知武道一途,贵在专精与契合,博采众长虽好,却也不能盲目。“原来如此,是月某考虑不周了。罂公子道心坚定,不为外物所惑,令人佩服。”

田诩罂微微颔首,转而问道:“既然第二关试炼已了,不知我何时可以进入第三域?”

月公子将刀谱收回怀中,解释道:“第三域‘花宫’试炼,与雪、月两宫皆不相同。其试炼内容,并非一人之力可完成,需得两人配合方能闯过。按照宫门世代相传的规矩,闯关者需先返回前山,从身边随侍中,自行挑选一位信得过的绿玉侍作为搭档,然后方可一同进入花宫,开启最终试炼。”

“只能选择绿玉侍卫?” 田诩罂确认道,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自然是宫远徵的身影。若论信任与默契,无人能出宫远徵其右。但规矩明确限定为“侍卫”,远徵身为徵宫宫主,显然不合要求。

“是,必须是绿玉侍。”月公子肯定道,“此乃祖制,意在考验继承者不仅自身实力超群,还需具备识人用人之能,懂得依仗和信任可靠的臂助。”

需要一位绝对忠诚且能力足够的侍卫……田诩罂眸光微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个名字已然浮现——金澈。此人是角宫指派给他的绿玉侍卫,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性情沉稳,行事利落,武艺精湛,更难得的是口风极紧,对他交代的事务从无二话,执行力极强。在多次外出处理宫门事务时,金澈都证明了自己的可靠。他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既如此,我明白了。”田诩罂心中已有决断,起身对月公子郑重一礼,“半月来,承蒙月公子关照,与君论道,获益良多。诩罂在此别过,待我寻得搭档,再赴花宫。”

月公子亦起身还礼,真诚道:“罂公子客气了。与你论道,月某亦是收获匪浅。前路珍重,愿你试炼顺利,得偿所愿。”

两人在紫竹林边作别。

田诩罂并未连夜离开,而是与月公子一同回到了月宫那间布满藏书与药香的石室。明日再启程返回前山,更为妥当。

室内,灯火如豆,映照着满架典籍。田诩罂盘膝坐于榻上,并未立刻入睡,而是继续分神引导体内蛊虫,做最后阶段的炼化巩固。他脑海中则开始规划返回前山后的安排:首先要找到金澈,说明情况;其次,需向宫尚角和执刃报备试炼进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去见远徵。半月未见,那孩子怕是又要不安了……想到宫远徵可能出现的、混合着委屈与强装冷静的神情,田诩罂冷峻的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极淡的柔和。

月公子则在另一侧的书案前,提笔记录着近日与田诩罂讨论所得的一些医理新思。石室内一片静谧,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与书页翻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交织,为这离别前夜更添几分宁静与沉淀。

明日,便是新的征程开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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