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诩罂并未苛待寒鸦柒。除了限制其自由,不得离开那间陈设简洁却一应俱全的密室,饮食起居皆按上宾之礼对待,甚至提供了些许可供翻阅的杂书,以打发被囚的时光。
密室中,烛火摇曳。寒鸦柒静坐于石床上,周身大穴虽仍受制,内力运行凝滞,但基本的活动已无碍。他并未试图徒劳地冲击穴道,那双锐利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沉。几日来,他想了许多。从年少时被无锋吸纳,在血腥与背叛中挣扎求生,到凭借狠辣与算计一步步爬上寒鸦教官之位,手中沾染无数鲜血,也见惯了组织内部的倾轧与冷酷。点竹的掌控如同无形的枷锁,看似予他权柄,实则随时都可将他如弃子般舍弃。他早已习惯在黑暗中独行,以为这便是生存的全部法则。
然而,田栩罂的出现,像是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固守的黑暗世界。那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心智谋略更是远超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更重要的是,田栩罂提出的“选择”,那句“站在阳光下的可能”,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了难以平息的涟漪。他厌恶这种被动摇的感觉,却又无法完全忽视那话语中隐含的一丝……他从未敢奢望过的可能性。
正当他心绪纷乱之际,密室的石门被无声推开。田栩罂缓步走入,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
“看来你这几日过得还算平静。”田栩罂目光扫过室内,语气平常,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寻常的客人。
寒鸦柒抬眸,眼神依旧冷峻,并未答话。
田栩罂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将密信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点着信纸,看向寒鸦柒:“刚收到尚角哥哥的传信,两件事。其一,旧尘山谷近期暗流涌动,并不太平,让我处理完江南事务后,尽量速归。”
他顿了顿,观察着寒鸦柒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其二,是一件喜事——上官浅有孕了。”
“上官浅”和“有孕”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另一道惊雷,在寒鸦柒心中炸响。他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直维持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个他一手培养、曾寄予厚望亦试图完全掌控的女子,竟然……有了宫尚角的孩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与宫门的联结更深,意味着她彻底背离无锋的道路已无法回头,也意味着……他寒鸦柒当初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背叛的恼怒,有计划落空的挫败,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那个未出世生命的奇异感触。
田栩罂将他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缓缓开口道:“如何?寒鸦柒教官。听闻你这个……算是半个徒儿吧?有了这样的归宿,即将为人母,你心中,可有一分半点的……欣慰?”
寒鸦柒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射田栩罂:“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生命自有其轨迹,黑暗并非唯一的归宿。”田栩罂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而有力,“上官浅选择了她的路,找到了或许能让她安定下来的人。那么你呢?寒鸦柒。你还要固执地守在那条注定通往毁灭的黑暗之路上,直到像寒衣客一样,或者像那些被你牺牲的弃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他站起身,走到寒鸦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防御:“我给你的选择,依然有效。归顺于我,你不仅可以保全自身,或许还能亲眼看看,你曾培养的人,她所选择的‘光明’之下,会是怎样的景象。这难道不比你回到无锋,继续做点竹手中那把不知何时会被折断的刀,更有意义?”
密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寒鸦柒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上官浅怀孕的消息,像是一把钥匙,似乎真的撬动了他心中某些坚固的东西。他想起那个女子倔强的眼神,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无锋格格不入的柔软。如今,她竟然要在宫门孕育新生了……
而田栩罂的话,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黑暗……光明……毁灭……新生……
良久,他终於抬起眼,看向田栩罂,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松动:“你……能保证什么?”
田栩罂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我能保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傀儡命运,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的机会。至于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选择和价值。”他语气笃定,“至少,比你在无锋注定的结局,要好得多。”
寒鸦柒再次沉默,但这一次,他的沉默不再全是抗拒,而是掺杂了沉重的思量。
田栩罂知道,火候已到,不必再逼。他转身,走向石门,在门口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
“孩子的诞生,总是象征着希望。寒鸦柒,希望你的答案,不会让我等太久。”
石门缓缓阖上,将密室重新隔绝于外界。寒鸦柒独自坐在昏暗中,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