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熹微。田栩罂起身时,神色已恢复一贯的沉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告白与立约只是一场幻梦。他仔细整理了衣冠,将眸中所有纷杂情绪尽数压下,开始了例行的各宫巡访。
他首先去了商宫。宫紫商正围着新打造的一批紫晶饰物打转,见他来了,立刻兴奋地拉着他探讨如何将紫晶更好地融入机关暗器之中,言语间神采飞扬,显然已从先前被轻慢的阴霾中走出。田栩罂将带回的几块异色矿石递上,又提点了几个火药配比改良的思路,引得宫紫商双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扎进工匠房。
离开商宫,他便转向羽宫。
如今的羽宫,氛围与往日大不相同。宫子羽端坐于执刃殿侧厅的书案之后,正凝神批阅着各地送来的文书。他眉宇间少了几分过往的天真与跳脱,多了几分沉凝与专注。见田栩罂到来,他立刻起身相迎,举止间虽仍带着几分属于他本性的温和,却已有了执刃应有的沉稳气度。
“栩罂哥,你回来了。”宫子羽语气带着真诚的问候。
田栩罂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案上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卷宗。“看来执刃近日颇为辛劳。”
宫子羽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也有一种历经磨练后的充实:“尚角哥哥交付了几桩棘手的江湖纠纷与内部庶务,确实费了些心神。不过,总不能让你们失望。”他言语间,已不再如从前那般轻易显露彷徨,而是多了一份担当。
田栩罂与他简短交谈了几句,问及云为衫,宫子羽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只道她在后院一切安好,并未多言。田栩罂心中有数,看来云为衫的身份尚未暴露,宫子羽也在学着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离开羽宫时,田栩罂心中已对宫子羽的变化有了初步评估。成长是显而易见的,但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后面。
最后,他来到了角宫。
角宫依旧肃穆井然,侍卫林立,气氛严谨。宫尚角正在书房内处理外务信件,听闻田栩罂到来,便屏退了左右。
“诩罂,坐。”宫尚角抬手示意,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似乎想看出些江南之行的端倪,但田栩罂神色如常,滴水不漏。
“尚角哥哥。”田栩罂依言坐下,开门见山,“我刚从羽宫过来。子羽他……变化不小。”
宫尚角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茶杯,语气平淡无波:“哦?你看来如何?”
“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处理事务也渐有条理,是个好兆头。”田栩罂客观评价,随即话锋一转,“我离宫这些时日,尚角哥哥对他的‘打压教学’,成果想必不止于此吧?”
宫尚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锐的弧度。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一个合格的执刃,最需要具备的是什么?”
田栩罂沉吟片刻:“决断之力,御下之能,临危不乱之心。”
“不错。”宫尚角颔首,“我依你之前所言,在他处理几桩关键外务时,刻意让角宫势力与之相左,甚至在资源调配、人员派遣上多有掣肘。起初,他焦头烂额,几次想寻我理论,甚至跑去长老院诉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考量:“但后来,他学会了不再寄望于他人。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亲信,拉拢中立的长老,甚至学着利用规则反制于我。上月江南漕运配额之争,他竟能联合几个中小世家,寻到角宫文书中的一处微小疏漏,逼得我不得不让步三分。”
田栩罂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看来宫子羽并非一味忍让,而是在压力下学会了迂回与博弈。
“更重要的是,”宫尚角语气沉凝了几分,“他学会了隐藏情绪。即便在我面前屡屡受挫,如今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偶尔还能与我虚与委蛇,探听虚实。这份隐忍,是他过去绝不可能有的。”
田栩罂微微点头。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唯有真正经历过挫折、算计与无奈,才能磨去那份不切实际的天真,真正理解执刃之位的重量与凶险。
“看来,成果斐然。”田栩罂道,“只是,这火候是否足够?无锋之患迫在眉睫,他需要更快地成长起来。”
宫尚角目光深远:“还不够。真正的淬炼,需在烈火与鲜血中完成。我已有安排,待他通过最后一项考核,便可真正独当一面。”他看向田栩罂,“你回来得正好,后续之事,需你从旁协助。”
田栩罂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那个关于云为衫身份的“意外”暴露,将是检验宫子羽能否在极致压力下,运用所有力量守护所爱、平衡局面的终极考验。
“我明白。”田栩罂应下,“我会见机行事。”
两人又商议了些宫门外务与内部防务的细节,田栩罂才起身告辞。离开角宫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宫尚角的磨砺手段堪称严苛,但确实有效地催生了宫子羽的蜕变。只是不知,当那最终考验来临之时,这位新晋的执刃,是否真能承受得住那足以撕裂信念的风暴。
而他与宫远徵之间那刚刚立下的、为期两年的约定,也让这纷乱的时局,平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