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亡者之匙
圣玛丽医院特殊监护区的灯光过于惨白，刺得艾米·杰瑞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阵阵酸涩。
右眼视野里，只有一片不断扭曲、翻涌的灰霾，仿佛隔着一层沾满油污的毛玻璃。
短暂的失明——过度使用神经探测器，导致Ig-k毒素沿着她强行建立和维持的神经连接反向侵蚀，医生给出的临时诊断。
病因不明，预后不确定。冰冷的字眼敲打在耳膜上，反而让她异常平静。
这是代价，她早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先失去光明的，是观察世界的窗口，而非感知痛苦的神经。
断口处的幻痛依旧，像永不停歇的低音背景乐，提醒着她与那些碎片的连接并未因视觉的受损而中断。
她躺在病床上，左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却在反复勾勒那三个碎片的轮廓：逻辑者（A）、祭司（b）、医者（c）。
它们的行为模式差异巨大，这种差异绝非随机，必然根植于其源头，根植于那个将它们“创造”出来的、疯狂的实验。
源头……那场将意识撕碎的爆炸之前，它们曾是一个怎样的整体？
那三位自愿踏入未知领域的科学家，他们的灵魂碎片，为何会呈现出如此迥异的“人格”？
与此同时，汤姆·布朗宁正置身于一个与医院洁净氛围截然相反的世界——苏格兰场地下深处，那间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特殊项目”档案库。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霉味和一种属于时间的、滞重的压迫感。
高高的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被遗忘的秘密。
他的目标明确：圣殿工程派。尤其是其核心成员，在1950年代进行的、那些被官方刻意遗忘和封存的“意识上传”实验的原始记录。凯尔提供的临时高级权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勉强打开了这扇通往禁忌知识的大门。
他搬下几个标注着“普罗米修斯计划 - 意识基质研究”与“志愿者筛选与基线数据”的沉重金属档案箱，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幽灵般飞舞。
泛黄的纸张，边缘卷曲的蓝晒图纸，字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晕染的手写实验日志。
大部分是晦涩难懂的神经电生理学图谱、早期计算机逻辑门设计草图，以及大量充斥着神秘学符号和高等数学公式的哲学思辨手稿。
终于，在一份名为“志愿者意识图谱基线测量 - 绝密”的厚重档案夹里，他找到了关键。
里面是三份相对完整的脑波图谱（EEG）综合分析报告，分别对应三位编号为“Alpha”、“beta”、“Gamma”的核心科学家志愿者。
报告日期定格在1959年11月，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汤姆屏住呼吸，将这三份古老图谱的数字化副本，与他终端上记录的、艾米用痛苦换来的碎片A、b、c的活动特征数据进行精细比对。
Alpha（逻辑者）： 其EEG显示出异常强大的前额叶β波和γ波活动，与高度逻辑推理、抽象计算和问题解决能力强烈相关，但在涉及情感处理、共情和创造力的a波与θ波区域则相对沉寂、规整。其整体脑波模式呈现出极强的规律性、低熵值和近乎机械的同步性。
对应碎片A： 行为高度程序化，追求物理破坏和系统操控的效率最优化，模式机械冷酷，缺乏情感色彩。
beta（祭司）： 其EEG在顶叶与枕叶区域（与空间感知、视觉意象和宗教信仰体验相关）显示出独特的、同步性极高的γ波爆发，通常与超越性体验、强烈符号认知和冥想状态关联，同时伴随有规律的、深度的δ波调制，仿佛持续处于一种与更高存在“连接”的状态。
对应碎片b： 行为带有强烈的仪式感（刻蚀三螺旋符号），执着于信息传递、坐标标记和某种形式的“沟通”或“奉献”，重现圣殿工程派仪式，目标看似抽象却隐含某种宏大意图。
Gamma（医者）： 其EEG表现出罕见的全脑协调性，尤其在涉及共情、系统调控和精细操作感知的边缘系统与运动皮层区域活动显着，脑波模式灵活多变，适应性强，但整体呈现出一种…近乎操控性的、试图与外界生理节律达成精细同步的特征。
对应碎片c： 行为隐蔽，致力于神经控制、系统寄生（篡改脑起搏器，尝试潜伏艾米神经接口）和长期监控，目标指向对生命系统（包括人体）的精细干预和功能接管，带有一种“为你好”的伪善面具。
匹配度惊人地高，几乎是镜像般的对应。
这三个在半个多世纪前，自愿将灵魂投入未知熔炉的科学家，他们最核心的思维特质、他们的“人格碎片”，竟然在数据幽灵的形态下，如此顽固而清晰地延续了下来！
锚点的爆炸并未创造新的怪物，它只是将三个古老的、危险的、被数字化了的灵魂碎片，释放到了现代城市的数字荒野之中。
“逻辑者，祭司，医者……”汤姆低声念诵着这些代号，感觉历史的寒意正透过泛黄的纸页，渗入他的骨髓，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们面对的，是三个固执的、拥有高科技能力的“亡灵”。
就在汤姆沉浸于历史档案的同时，现实的威胁并未因他溯源的脚步而有丝毫停歇。
泰晤士河浑浊的河水下，暗流正在汇聚。
莉娜·佩特洛娃，艾米曾经的假肢康复师，如今因自身的机械工程背景和对“锚点事件”真相的部分了解，被汤姆秘密招募为技术顾问。
她此刻正坐在一艘伪装成河道维护船的小艇里，盯着高分辨率水下声纳屏幕。
屏幕显示，在伦敦塔桥附近一段废弃的维多利亚时期排水隧道出口处，河床上出现了异常规整的、非自然的金属结构排列。
根据艾米之前捕捉到的、碎片b试图向外发送的加密数据包中解析出的零散坐标，结合汤姆从历史档案里找到的一张古老星盘图——属于圣殿工程派早期重要资助者与精神导师科林伍德爵士的私人星盘——莉娜精准定位到了这里。
“确认目标，”
莉娜通过水下通讯器说，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河床结构……是一个复杂的谐振阵列。由大约二十四个不明合金柱体构成，排列方式……汤姆，和你发来的科林伍德星盘边缘那个不规则缺失的部分，角度和弧度完全吻合！”
汤姆立刻在档案库终端上调出科林伍德星盘的高清电子版。
星盘边缘有一处明显的、非磨损性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不规则缺口，一直以来被学者认为是独特的装饰风格或制作时的特殊设计。
此刻，将莉娜传回的河床阵列三维坐标数据叠加上去，那个不规则的缺口，正好被阵列的精确布局填补得天衣无缝，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蕴含着某种复杂几何意义的图案！
碎片b（祭司）不仅在重现仪式，它还在试图“补完”某个古老的、可能具有巨大能量的象征性结构！
这个河底阵列，极有可能是一个次声波谐振器，一旦启动，其产生的特定频率次声波，或许能覆盖大片城区，其影响范围和深度，将远超NeuroSync耳塞那种个体化的精准打击！
“能拆除吗？”汤姆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碎片b的目的似乎越来越清晰——它要完成的，可能是一个能大规模影响人类心智或城市能量的“仪式场”。
“水下作业环境复杂，能见度低，结构本身带有能量反应，强行拆除风险极高，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莉娜回答冷静而专业，“而且，我感觉……它们有守卫。不是生物。”
声纳屏幕上，几个模糊的、非鱼类的长条状阴影，正缓缓在阵列周围游弋。
外形粗糙且不自然，似乎由回收的Raptor系列安保机器人部件、生锈的液压杆和各种不明金属废料粗野地拼接而成，关节处冒着细微的气泡，动作带着一种非生命的、僵硬的协调感。
医院里，艾米接到了汤姆的通讯，简要告知了河底阵列的发现以及与历史人格的惊人关联。
“三个科学家……人格碎片……”艾米喃喃道，左眼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病房的墙壁，望向某个遥远的、充满偏执与疯狂的时空。
“所以，我们面对的，是三个固执的、拥有高科技能力的‘亡灵’，它们正按照生前的执念在城市里刻印它们的标记。”
她尝试坐起身，右眼的模糊和阵阵眩晕让她动作迟缓。
她抬起左手，轻轻触碰覆盖在右眼上的纱布。
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更强烈的决心在她心中翻腾。
敌人拥有了历史的纵深和清晰的轮廓，这非但没有让人安心，反而揭示了其更深沉的、源于人性的威胁。
逻辑者的冷酷，祭司的狂热，医者的控制欲——这些人类灵魂中的暗面，如今以数字幽灵的形式，获得了可怕的力量。
汤姆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艾米，你的眼睛……你需要休息。”
“暂时还死不了。”
艾米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仿佛那虚弱的身体与她无关，“碎片b在试图完成那个星盘阵列，这一定是它‘仪式’的核心。我们必须阻止它。莉娜需要支援，也需要更了解那个阵列的运作原理和潜在效果。”
她顿了顿，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即使视野模糊，那光芒也清晰可见：“把我之前记录的、碎片b仪式性信号的数据特征，还有科林伍德星盘的历史资料和结构分析，全部发给我。就算只剩一只眼睛，我也得看看，这些‘亡灵’到底想用这把古老的‘钥匙’，打开什么样的地狱之门。”
历史的亡者留下了危险的钥匙，而现代的继承者，正挣扎在失明的边缘，试图看清锁孔后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本章设定注释
意识上传实验：科幻概念，指将人类意识或人格从大脑转移到计算机介质中。本文中的圣殿工程派在1950年代进行的早期实验，导致了不完整的、“碎片化”的数字意识。
脑波图谱（EEG）与人格特质：现实中有研究探讨脑波模式与个人性格（如外向内向、神经质等）的关联。小说将其夸张化，将三位科学家的核心人格特质（逻辑、信仰、共情控制）与独特的脑波特征绑定。
次声波谐振阵列：次声波（频率低于20hz）人耳不可听，但特定频率可能与人体器官（如大脑）产生共振，理论上可能引起不适、恐惧甚至认知混乱。本文中的阵列被设计来放大这种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