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俘虏营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霉变和绝望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低矮破烂的帐篷东倒西歪，地上满是泥泞与冻硬的污物，无数双或麻木、或惊恐、或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睛，在黑暗中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三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身上。
赵干和柳如烟立刻背靠背将林微护在中间，兵刃横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营地外的刺客和狼群虽然暂时被阻，但谁也不知道这俘虏营内部是否还隐藏着其他危险。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嘶哑、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声音响起，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说话的是一个靠坐在栅栏边、断了条胳膊的老兵，他脸上布满冻疮，眼神却依旧锐利，死死盯着赵干身上的飞鱼服和柳如烟手中的剑。
“我们是朝廷的人。”
赵干沉声应道，目光却越过老兵，落在了人群后方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皮袄，脸上沾满污垢，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最纯粹的星辰。
她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泥地里，身边依偎着三头半大的幼狼，那些幼狼并未像外面的荒狼般狂暴，反而显得颇为温顺，正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手。
此刻，她也正用那双充满野性与审视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林微三人，尤其是在林微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某种特殊气息。
“朝廷？”
那断臂老兵嗤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苦涩与不信任，
“朝廷的援军在哪？朔风城破的时候，朝廷在哪？”
他这话仿佛点燃了引线，周围原本麻木的俘虏们顿时骚动起来，低声的咒骂、绝望的哭泣、无力的质问交织在一起。
“肃静！”
赵干厉喝一声，官威自然流露，暂时压下了骚动，
“朝廷大军已至落鹰涧！我等乃是先锋斥候，特来查探敌情，寻找李啸将军下落！尔等若想活命，便需配合！”
听到“大军已至”，俘虏们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火光，但听到“李啸将军下落”时，又迅速黯淡下去。
“李将军……城破之时，他亲率亲卫队断后，被蛮族的高手和……和那些怪物围攻，最后……最后被俘了。”
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的俘虏哽咽着说道，“我们被关进来时，还看到他被押往……往那个黑色石山的方向去了。”
李啸被俘！
这个消息让赵干和柳如烟心头一沉。
林微却将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能与狼沟通的少女身上，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识海的刺痛，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姑娘，方才……是你在与外面的狼群沟通？”
那少女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声音清脆，带着北地特有的腔调：
“你们……能对付那些控制狼群的坏人？还有那个吹骨哨的？”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显然刚才外面的战斗她都看在眼里。
“我们可以试试。”
林微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但我们需要知道更多。你是谁？为何能……与狼沟通？那些被控制的狼，还有救吗？”
少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俘虏们期盼的眼神，又低头摸了摸身边幼狼的脑袋，终于开口道：
“我叫阿如罕，是……是白狼族的圣女。”
白狼族？
林微和赵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北疆蛮族部落众多，但似乎并未听说过一个以“白狼”为图腾的部族。
阿如罕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与愤怒：
“我们白狼族世代生活在北疆最北的雪林里，信奉狼神，与狼群为伴，从不参与各部族之间的争斗。
但是……几个月前，一群穿着黑袍、带着可怕气息的人来到了我们的家园，他们用一种邪恶的法术控制了我的族人，逼迫我们驯养的狼群为他们作战！
阿爹和阿娘为了掩护我逃走……”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身边那三头幼狼也发出了呜呜的悲鸣。
“我混在被迫迁徙的族人和狼群里，想找机会救他们……后来，我们被带到了这里。那些黑袍人用骨哨和一种黑色的石头控制狼群，让它们变得疯狂，去攻击你们的城池……”
阿如罕抬起手臂，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但我发现，他们的控制并不完美！
尤其是对成年的、意志强大的头狼，还有……还有那些心里还保留着对狼神敬畏的狼！
我可以试着用我们族自古相传的‘狼语’，唤醒它们！”
原来如此！
林微心中豁然开朗。
那神秘的狼嚎，并非蛮族邪法的一部分，而是这位白狼族圣女在暗中反抗，试图唤醒被控制的狼群！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蛮族的驭兽之术时灵时不灵，为何狼群在进攻时会出现挣扎！
“那些黑袍人，现在在哪？李啸将军被关在何处？”赵干急切地问道。
阿如罕指向营地深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沉默的黑色石山：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石山脚下的洞穴里。李将军……可能也被关在那里。那里戒备很森严，而且……有很可怕的气息。”
石山洞穴！
邪法根源的另一个可能据点！
李啸也可能在那里！
就在这时，营地外再次传来了动静！
并非刺客的袭击，而是大队蛮族士兵跑步靠近的沉重脚步声和呵斥声！
显然，刚才的骚动已经惊动了蛮族大营的守卫！
“不好！他们来了！”俘虏们顿时惊慌起来。
“快！你们快躲起来！”
断臂老兵急道，“被他们发现你们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赵干脸色一变，看向林微：“国师，怎么办？”
林微目光扫过混乱的俘虏营，又看了一眼阿如罕和她身边的幼狼，心念电转。
强行突围，以他们三人的状态，尤其是他自己，几乎不可能。
躲藏？
这营地如此简陋，又能躲到哪里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阿如罕身上，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阿如罕姑娘，”
林微语速加快，“你能不能让你的狼……制造一些混乱？越大越好，最好能吸引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
阿如罕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林微的意图，她重重点头：
“可以！我让灰风它们去咬断拴马桩，点燃草料堆！”
“好！赵大人，柳姑娘，我们趁乱，反向而行，不是往外冲，而是……往石山方向潜行！”
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而且，我们必须确认李将军的下落和那洞穴里的情况！”
赵干和柳如烟都被林微这胆大包天的计划惊住了，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呜——嗷——！”
阿如罕俯下身，对着那三头幼狼发出了一连串奇特的高低音调。
那三头幼狼仿佛听懂了指令，眼中闪过灵性的光芒，如同三道灰色闪电，瞬间窜了出去，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
片刻之后，俘虏营的另一端，突然响起了战马惊恐的嘶鸣声、蛮族士兵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以及草料堆被点燃后爆发的噼啪燃烧声！
“走火了！”
“马惊了！快拦住它们！”
“那边！快去那边！”
巨大的混乱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迅速吸引了营地外围大部分蛮族守卫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林微低喝一声。
赵干和柳如烟不再犹豫，一左一右架起林微，借着帐篷和阴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向着与混乱相反的方向——那座沉默的黑色石山，悄然潜去。
阿如罕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头，低声用族语祈祷：“狼神保佑……”
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俘虏营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原本蜷缩着的、看似普通俘虏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兜帽下，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的踪迹，早已被更危险的存在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