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临时庇护所内的痕迹，叶天命将剩余的食物仔细收好，又将那几块作为夹板的断骨重新固定了一遍左臂。经过一夜的温养和寂灭之力持续流转，断骨处已经生出酥麻的痒感——这是骨骼开始愈合的征兆，但距离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三五日。
她站在庇护所入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度过艰难一夜的地方。石壁上的血迹，火堆留下的灰烬，空气中残留的烤肉气味——这些都将在不久后被古战场永恒的阴风与煞气抹去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行道剑握在右手，剑鞘挂在腰间简易的皮绳上。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煞气让肺部有种被砂纸摩擦的刺痛感，但寂灭之力立刻运转起来，将那侵入的煞气炼化吸收。
“该继续了。”
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
她迈步走出庇护所，朝着古战场更深处的方向前进。根据昨天在战斗中感知到的波动，以及从高处观察到的地形，核心区域应该位于东北方向——那里的煞气浓度明显更高，天空的暗红色也更加深沉，隐约有扭曲的能量涡流在云层中盘旋。
脚下的路很难走。
不再是外围相对平坦的荒原，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尸山骨海。无数巨大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骸骨纵横交错地堆积在一起，有的完整如小山，有的碎裂成无数片。骨骸之间填充着经年累月积累的暗红色尘土，踩上去松软而滑腻，时常会陷到脚踝。
她走得很小心。
每一步落下前，都会先用剑尖探探虚实。有些看起来坚实的骨板下方可能是空洞，一旦踩塌就会坠落；有些看似普通的尘土里可能埋着锋利的骨刺或残破的兵器碎片，足以刺穿兽皮缝制的简陋靴底。
更重要的是，越往深处，环境中游荡的煞气就越是活跃。
在外围时，煞气大多像灰色的雾气般缓缓飘荡。但在这里，它们开始呈现出各种形态——有时凝聚成扭曲的人形轮廓，在骸骨间无声游走；有时化作狰狞的兽首模样，张开空洞的大嘴做出吞噬的动作；有时又变成无数细小的触须，从地面的缝隙中探出，试图缠绕行人的脚踝。
这些煞气凝形物并不具备真正的实体，但若是被它们触及，轻则心神受创，产生种种幻象；重则可能被煞气侵入体内，侵蚀神智，甚至同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叶天命周身的寂灭之力自发运转，在她身体表面形成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光晕。那些试图靠近的煞气凝形物一触及这层光晕，就像冰雪遇到烙铁，发出无声的“嗤嗤”声响，迅速消散、溃散，化作最精纯的能量被寂灭之力吸收。
但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寂灭之力对煞气的“吸引力”似乎随着剑意雏形的形成而增强了。就像黑暗中的灯火会吸引飞蛾，她周身那层寂灭光晕在煞气浓郁的环境中，仿佛成了一个醒目的靶子。
起初只是零散的、小型的煞气凝形物被吸引过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前方一处由三具巨大兽骨交错形成的天然“拱门”下，浓郁的煞气突然剧烈翻涌。灰色的气流旋转凝聚，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身形——那是一个身着残破铠甲的人形轮廓，约莫八尺高，手中握着一柄由煞气凝成的长矛状兵器。铠甲样式古老而狰狞，布满刀剑劈砍的痕迹，头盔下没有面孔，只有两团幽幽跳动的暗红色光点。
“战魂……”
叶天命停下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她在一些极其古老的兽皮卷残片上见过类似的记载——某些杀戮极重、执念极深的古战场，战死者的怨念与煞气结合，经年累月后可能孕育出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它们没有完整的灵智，只残留着生前的战斗本能和杀戮欲望，会攻击一切进入其领域的活物。
这具战魂显然已经“盯”上了她。
它空洞的“目光”锁定在叶天命身上，手中的煞气长矛缓缓抬起，矛尖指向她的咽喉。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气息弥漫开来，比之前的地煞蜥龙更加纯粹，更加……“有序”。
是的，有序。
不同于普通煞气的混乱狂暴，这具战魂的气息中带着一种历经锤炼的、属于战士的“秩序感”。这让它更加危险。
叶天命缓缓抽出行道剑。
剑身离开剑鞘的瞬间，那股新生的、雏形的寂灭剑意自然而然地附着其上。剑锋上流转的灰色光晕比昨日更加凝实，也更加内敛。
“来吧。”
她没有主动进攻，而是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左臂虽然还不能发力，但可以辅助稳定身形；右脚微微后撤，身体重心下沉；行道剑斜在身前，剑尖微微上挑，指向战魂的胸膛偏左处——那里通常是铠甲防护的薄弱点，无论对方是活人还是这种煞气凝聚体。
战魂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它的身影在瞬间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长矛刺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取叶天命面门！速度之快，远超地煞蜥龙！
但叶天命的反应更快——或者说，不是她在“反应”，而是剑意在引导。
在战魂肩膀微动、即将发力的刹那，她已经“感觉”到了攻击的轨迹。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左侧滑步，行道剑不是格挡，而是顺着长矛刺来的方向轻轻一搭、一引。
“锵——”
金属交击般的脆响！煞气长矛与行道剑碰撞的瞬间，竟然发出了实质兵器交锋的声音！
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叶天命虎口发麻。但她借力旋身，剑锋沿着长矛杆部向上滑削，直取战魂握矛的手腕！
战魂的反应同样迅捷。它勐地抽回长矛，身形后撤，同时左臂上残破的臂甲勐然挥出，砸向行道剑的剑脊！
叶天命手腕一转，剑锋由削变撩，避开臂甲的撞击，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战魂腋下的铠甲缝隙。
“噗！”
剑尖刺入煞气凝聚的铠甲，发出如同刺入腐木的闷响。一股冰冷的、充满怨念的能量顺着剑身反冲而来，试图侵蚀她的心神。
寂灭剑意骤然爆发！
剑锋上那层灰色光晕勐地明亮了一瞬，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冷焰。侵入剑身的怨念能量在接触到寂灭之力的瞬间，就像被投入沸水的冰块，迅速消融、蒸发。而行道剑则趁势向前，剑尖没入战魂体内三寸！
战魂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嚎——虽然没有声音，但叶天命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狂暴的精神冲击迎面扑来。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战马嘶鸣，城池燃烧……那是这具战魂生前残留的记忆碎片，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叶天命咬紧牙关，寂灭之力在识海中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将那些精神冲击牢牢挡住。同时，她手腕发力，行道剑在战魂体内勐地一绞！
“轰——”
战魂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构成它身体的煞气开始失控地翻滚、溃散。那两团暗红色的“眼睛”光芒明灭不定，最终彻底暗澹下去。
随着一声如同风吹过空洞的呜咽，战魂的身形彻底崩解，重新化作一团浓郁的灰色煞气。但这团煞气不再具有任何形态，只是缓缓飘散，其中一部分被行道剑上还未散去的寂灭剑意吸收、炼化。
叶天命收剑而立，微微喘息。
这场战斗持续时间很短，不过十几个呼吸。但其中的凶险，比昨天与地煞蜥龙的缠斗更甚。战魂的速度、力量、战斗技巧都远超那些依靠本能行事的遗种，更可怕的是那种精神层面的冲击。
如果不是她刚领悟的寂灭剑意能够克制、净化煞气中的怨念，刚才那一下精神冲击就足以让她陷入幻境，任由宰割。
她低头看向行道剑。剑身上，之前刺入战魂体内的部位，那些斑驳的锈迹又脱落了一小片，露出底下更加幽深、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剑身材质。而剑锋处流转的灰色光晕，似乎又凝实了一丝。
“剑意……果然需要实战来磨砺。”
她轻声自语，将剑收回鞘中。
目光越过那座兽骨拱门，望向更深处。那里的煞气更加浓郁，天空中的暗红色涡流旋转得更加剧烈。而在涡流的下方，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废墟轮廓——不是自然形成的山岩或骨骸，而是人工修筑的、带有明显文明痕迹的遗迹。
那里，应该就是古战场真正的核心了。
但叶天命没有立刻前进。
她走到兽骨拱门下，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从行囊中取出一块冷肉，小口吃着。同时，寂灭之力在体内缓缓运转，恢复刚才战斗中消耗的体力，也继续温养着左臂的伤势。
战斗要打，路要走。
但饭要吃，伤要养。
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在杀戮与危险之间，找到那些微小的、属于“人”的间隙，然后继续前行。
为了找到哥哥。
为了那个在荒原落日下，总是把唯一的野果让给她，温柔唤她“青儿”的哥哥。
她吃完肉，又喝了口水。然后闭上眼，静静调息了一炷香时间。
当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疲惫已经褪去，只剩下平静的坚定。
起身，握剑。
走向那片遗迹废墟。
走向古战场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