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血痂下面是暖的
石头的手指悬在半空,抖得厉害。指尖那点混着血泥的痂壳,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又硬又脏。师父脚踝上那块糊着暗红色污迹的皮肤,下面那层淡金的光纹忽隐忽现,像溺在水底最后的火星子。他牙关咬得太死,脸颊的骨头都跟着突突地跳。
不能缩手。
缩回去师父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玄微的影子无声无息浮现在他头顶那片凝固的星辉里,没有面孔,只有一片压顶的、冰锥般的寒意。那层凝固的冰壳正从看不见的高处急速降落,要把师父身上刚烧起来的,那点微弱挣扎重新摁回冻僵的深渊里。
悬停的指尖猛地往前一送!
粗糙带刺的痂壳边缘,狠狠蹭过了师父脚踝上那块滚烫的、正在抽搐的皮肤!
林风紧贴地面的身体瞬间反弓!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皮肉,拱起的脊背几乎要撞上头顶悬着的星光。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梗着的颈子绷出惨青的筋。覆盖在额头的星尘蓝光像是烧滚的开水,剧烈地翻腾鼓泡,下面那张被模糊的轮廓扭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里往外狠狠顶破这层壳。
“呃啊——!”
那不是玄微的声音!是林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挤出的残破嘶吼!
石头刚触碰到的手腕像被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他惊骇地看着师父骤然紧绷抽搐的脚背。就是这瞬间的闪躲,让林风那只痉挛的脚猛地蹬直——冰凉僵硬带着干涸血痂的脚掌边缘,结结实实刮过了石头弓身朝前、微微仰起的侧脸!
啪嗒!
冰冷。僵硬。皮肤上传来的感觉像粗砂纸刮过,还带着微刺的沙粒感。那触感狠狠擦过脸颊,一直磨到耳根。
石头整个人僵住了。不是因为疼。
是脸侧那片刚被擦刮过的皮肤,紧接着传来的感觉。
热。
细细的、丝丝缕缕的热气,正顺着被蹭刮过的地方,透过他那被血、汗和尘土糊得黏腻的皮肤,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渗进来。很淡,但固执地往里钻,驱散了脸侧那一小块冰冷僵硬的感觉,像冻僵的手指尖被呵了口热气。
师父……师父身上有热乎气?
这念头像火星子溅进油里,瞬间炸开!烧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发颤!他刚才碰到的地方,是师父的脚!那个地方也有热乎气!虽然被外面那层冰冷的壳子裹得死紧!
顶上的寒意骤然凝固成实质!玄微冰冷的意志如同万钧巨闸,轰鸣着压向林风那痛苦拱起的脊梁!眼看着就要将师父身上那好不容易掀起的波澜狠狠碾碎!
石头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比念头更快。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猛往前一扑!后背撕扯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脸,那片刚被师父脚蹭刮过、此刻正泛着微弱热感的脸颊,不管不顾地狠狠贴了上去!
——直接贴在了林风那只还在因剧痛而僵直、带着干涸血痂和刚刚蹭上的他脸上污血的脚背上!
脸紧贴着冰冷的脚背。粗糙的血痂和汗湿的皮肤毫无阻隔地蹭在一起。
玄微压下的冰封之意落在林风身上的瞬间——
林风那只被石头冰凉脸颊死死贴住的脚背皮肤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脉搏,如同深埋地底终于破土的芽,猛地、重重地一跳!
咚!
像一只被死死扼住喉咙的垂死者忽然吸进了一口腥甜的空气。林风喉咙里卡住的嘶吼骤然中断,爆发出更凄厉更混乱的呛咳!
“呜……喀……!”
拱起的身体剧烈痉挛了一下,猛地砸回地面。覆盖在脸上的星尘蓝光像崩裂的瓷器表面,炸开无数蛛网般的细小金纹!那金纹在他皮肉下疯狂窜动、蔓延,所到之处,蓝光如同遇到烙铁的薄冰,急速消融变薄!额角,鬓边,眼皮上厚重的蓝光被疯狂搏动的金线凶狠撕裂、撑开!
汗珠。
大颗大颗浑浊的汗珠混着皮肤下渗出的淡褐色脏污(是被晕开的陈年血痂),猛地冲开额角那片变薄变脆的蓝光,沿着扭曲跳动的青筋,混着灰尘滚落下来!紧闭的眼睑受到汗水的刺激和内部的冲击,疯狂地颤抖着!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浑浊的汗滴和粘腻的血痂灰尘,在剧烈的颤动中摇摇欲坠!
石头一动不敢动。脸颊紧贴着师父冰冷僵硬的脚背,侧脸传来的感觉清晰无比——那片原本坚硬冰冷的皮肤深处,有一小块地方正持续稳定地散发出越来越烫人的热量!像一块被冻住的炭,正在冰壳下疯狂地复燃!热量透进他的脸颊,也顺着紧贴的皮肤,源源不断送回了林风脚背的深处!
脸下的那只脚猛地蜷缩起来!
不是之前的痛苦抽搐。是真正的肌肉收缩,像被热水烫到后本能的回缩!
冰冷僵硬的脚趾关节发出了细微但明确的咯咯声!它们艰难地屈曲、紧绷、挣扎!脚趾尖锐的趾甲,隔着两人混着污垢血迹的皮肤布料,狠狠抵进了石头压在上面的、伤痕累累的脸颊肉里!
刺痛尖锐。石头没有躲。
他甚至感觉不到这点疼。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感应脚下那片飞速升腾的热度上,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死死压住师父那只正在拼了命想要蜷缩起来、想要挣脱冰冷的脚!
隔着冰冷的星尘外壳,那脚上的热,那骨肉挣扎的微弱力道,顺着紧贴的脸颊,火一样烧进他脑子里——里面有人!他的师父真的还在那层壳子底下!他在喘气!在发抖!在往死里挣!
“……师…师父……”
石头喉咙里滚出闷在胸腔里的一团模糊声响,像呜咽,像烧透的木炭最后剥裂的响动。他不敢抬头看师父的脸,怕一眼,就砸碎了这点用脸皮和血泥才勉强接上的热乎气。他只能用整张脸的重量,更死地往下压,去感受脚背上那一小块飞快扩大的、烫人的热量。
压在他脸上的脚趾绷得死紧,指节僵硬地弓起,细微的颤抖隔着皮肉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他。冰凉的脚背下面,像通了根烧红的铁条。那热从皮肤里面透出来,固执地对抗着外面冰壳般的蓝光。石头的脸颊贴紧着,汗水混着彼此的血痂泥垢,黏腻地溶化在接触的地方,成了一道滚烫脏污的泥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