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风雪离歌，师徒同行
“滚出去！滚出青岚宗！”
“像狗一样爬出去！废物！”
“邪魔！灾星！”
山呼海啸般的唾骂、诅咒，如同粘稠污秽的泥浆，劈头盖脸地砸在跪于冰冷金砖上的两个身影。大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无数张因恐惧而扭曲、因急于撇清而狰狞的面孔。宗主李长青那“驱逐邪魔、清理门户”的咆哮，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殿梁间嗡嗡回荡。
林风低着头，乱发和污垢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微微佝偻的、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脊背，在无数道恶意目光的聚焦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仿佛风暴中心的顽石。
一名如狼似虎的执法弟子狞笑着上前，手中灵力吞吐，狠狠一掌拍向林风的后心！并非真要废去那本就不存在的“修为”，而是要彻底羞辱，将他如同垃圾般扫出这象征着宗门权力的大殿！
“噗！”
林风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口中喷出一小口暗红的淤血，混杂着污物，溅在光洁的金砖上，如同肮脏的印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痛苦”和“虚弱”而剧烈颤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显得无比艰难。
“师父！” 石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脸上布满泪水和惊恐，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扶住林风。
“滚开！小杂种！” 另一名执法弟子粗暴地一脚踹在石头瘦小的肩膀上，将他踹得翻滚出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红肿一片。
“带走！扔出去！” 执法堂长老严松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处理两件亟待丢弃的垃圾。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狼狈不堪的林风和石头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虑，但最终被殿外那如同悬顶之剑的金色身影带来的巨大压力所淹没。当务之急，是送走这两个“灾星”，平息神使的怒火！
几名执法弟子如同拖拽死狗，粗暴地架起咳血不止、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林风，又拎起摔得七荤八素、额头渗血的石头，在无数道如释重负、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大步流星地拖向殿外。
风雪如同等待已久的饿狼，瞬间从洞开的大门猛扑进来，卷起刺骨的寒意。
穿过混乱、惊恐、如同末日降临般的人群。
踏过覆着薄雪、印着无数凌乱脚印的冰冷广场。
最终，停在了那两扇象征着宗门界限、巨大而沉重的青铜山门之前。
“滚吧！废物！带着你的小杂种！永远别再让老子看见！” 为首的执法弟子狞笑着，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将林风往前一推！
噗通！
林风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积着雪泥的山门之外！身体在泥泞中翻滚了两圈，沾满了更多的污秽，才勉强停下。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暗红的血丝，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石头也被粗暴地扔了出来，小小的身体砸在冰冷的雪泥里，闷哼一声，额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混着污泥，糊满了小半张脸。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恐惧让他瑟瑟发抖，但他依旧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林风爬去。
“师父……师父……” 嘶哑的哭喊带着绝望的颤抖。
沉重的青铜山门，在他们身后，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无情地……合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巨兽合上了吞噬的巨口，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他们曾经挣扎求存、受尽屈辱的世界，也隔绝了门内那无数道冰冷、鄙夷、如释重负的目光。
风雪瞬间变得更加狂暴！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无情地抽打在两人单薄破旧的衣衫上，试图刺穿皮肉，冻结骨髓！
青岚宗，抛弃了他们。用最决绝、最无情的方式，将他们如同瘟疫般驱赶到了这风雪肆虐、危机四伏的绝地！
林风趴在冰冷的雪泥中，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他缓缓抬起头，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透过黏连乱发的缝隙望向后方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那两扇紧闭的、巨大的、冰冷的青铜门。
门内，是赵虎等人挤在门缝后、毫不掩饰的怨毒、快意和幸灾乐祸的嘴脸。
门内，是柳云站在远处回廊阴影下，那冰冷审视、如同毒蛇般充满算计和忌惮的目光。
门内，是执法堂长老严松眉头紧锁、带着深深疑虑的复杂眼神。
门内，是宗主李长青和一众长老，仰望高空神使时那卑微如尘、劫后余生的庆幸……
冷漠，背叛，抛弃。
这一切，如同冰冷的刻刀，深深烙印在叶清玄的元神深处。
凌霄子……昊天神庭……青岚宗……
好一个……污浊人间！
林风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紧闭的山门一眼。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泥泞中……站了起来！
风雪瞬间灌满了他破旧的衣袍，吹得他身形踉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卷走。但他站住了。脊背依旧微微佝偻，却透着一股历经万载寒冰淬炼后的……坚韧！
他低头，看向依旧趴在雪泥里、满脸血污和泪水、冻得瑟瑟发抖、眼中充满巨大恐惧和无助的石头。
那双如同小狼般凶狠警惕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孩童最纯粹的、被世界抛弃后的茫然和绝望。
林风沾满污泥和冻疮的手，缓缓伸向石头。
没有言语，没有安慰。
只有一只在风雪中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
石头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同样沾满污秽和伤痕的手，又抬起头，看向风雪中师父那张模糊不清、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脸。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他，但那只伸过来的手，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伸出自己冻得通红、同样布满冻疮和污泥的小手，死死地、用尽生命全部力量地……攥住了林风破烂的衣角！
冰冷！粗糙！却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林风没有拉他起来，只是任由他攥着。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紧闭的、冰冷的山门，目光投向风雪肆虐的前方。
群山起伏，一片苍茫。风雪如幕，遮蔽了前路，只有无尽的寒冷、未知的凶险，以及……来自九天之上那冰冷刺骨的杀机。
潜龙出渊？不。
是孤狼离群，坠入更深的……风雪绝域。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踏碎了脚下冻结的泥泞。
一步，踏入了呼啸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风雪之中。
蹒跚，却异常坚定。
风雪瞬间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大半，只留下一个在狂风暴雪中艰难前行的、佝偻却透着孤绝的背影。
石头死死攥着那片破烂的衣角，如同抓住生命中唯一的浮木，踉跄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摆不定，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歪歪扭扭的脚印，又迅速被新的风雪覆盖。
一大一小。
一高一矮。
一瘸一拐。
沉默着，走进了漫天风雪，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未知。
身后，那两扇巨大的青铜山门，如同冰冷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中，彻底隐没。
青岚宗内。
高空之上，金吾将军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如同两颗冰冷的太阳，漠然地扫过下方蝼蚁般的青岚宗众人，又扫向那两扇紧闭的山门，以及山门外风雪中那两个几乎被淹没的、渺小如尘埃的身影。
他的神念早已锁定那两人。一个气息微弱、驳杂混乱、如同风中残烛的凡人杂役。一个气息微弱、带着孩童稚气、似乎惊吓过度、并无明显异常的小乞丐。
没有那纯净道韵的丝毫痕迹。
“邪魔？” 金吾将军心中冰冷。蝼蚁罢了。帝君旨意中的“异象源头”显然不是此二人。青岚宗为了自保，随意推出替罪羊的把戏，在他眼中拙劣可笑。
但帝君法旨是擒拿“邪魔”，查明“异象源头”。这两个被抛弃的蝼蚁，或许……是线索？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跪伏一地、噤若寒蝉的青岚宗众人。若非帝君旨意是“查明”，而非“夷灭”，这等包庇（推出替罪羊本身也是一种包庇）又无能的蝼蚁宗门，翻手便可抹去。
“尔等，看管山门，静候神庭彻查！” 金吾将军冰冷的声音如同天宪，不容置疑，“若有异动……诛！”
话音落，他不再理会下方蝼蚁的死活，黄金神甲光芒一闪，身影连同身后八名银甲天兵瞬间消失在高空，如同从未出现。但那冰冷刺骨的威压和死亡的宣告，却如同烙印，深深烙在每一个青岚宗人的灵魂深处。
直到那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整个青岚宗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瘫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化作一片死寂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宗主李长青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汗透重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虚脱和茫然。
柳云从回廊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望着山门方向早已被风雪吞没的路径，眼神闪烁不定。林风……那个废物……还有那个小乞丐……他们身上，绝对有秘密！金吾将军虽然不屑，但柳云却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神庭追查的异象源头……会是他们吗？
一丝贪婪和阴冷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悄然滋生。
山门外。
风雪更急。
林风牵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中。寒风如同剔骨的钢刀，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和麻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在与整个天地为敌。
石头冻得小脸青紫，嘴唇乌黑，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额头的伤口在严寒下早已麻木，只留下凝固的血痂。他死死攥着林风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跟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摇摇欲坠，却倔强地不肯停下。
“师……师父……我们去……去哪？” 石头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恐惧。离开了那个充满屈辱却也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窝”，前方只有无边的风雪和未知的凶险，巨大的茫然吞噬着他。
林风没有回答。他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出长长的白气，在风雪中迅速消散。他沾满污泥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风雪弥漫的前方，那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沉默的群山。
群山苍茫，风雪如怒。
前路……无路。
唯有风雪，唯有……绝域。
林风沾满污垢和冻伤的脸上，没有任何茫然，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低头，看向身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眼中只剩下本能依赖的石头。
沾满污泥的手，缓缓抬起，没有指向虚无的前路，而是……轻轻落在了石头那沾满雪沫、冻得发硬的枯草般乱发上。
动作生硬，甚至有些笨拙。那手掌冰冷粗糙，带着污泥和冻疮的触感，绝不舒服。
但就在那冰冷的手掌落下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暖流，透过掌心，悄然传入石头冻得近乎麻木的头顶！
如同在冻僵的灵魂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石头浑身猛地一僵！刺骨的寒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驱散了一丝！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茫然，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些许。他抬起头，冻得发青的小脸上，那双因为恐惧而失去神采的眼睛，重新聚焦，怔怔地望向林风。
林风看着他那双重新亮起一点微光的眼睛，沾满污垢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太僵硬，太难看。更像是一种……承诺。
一种无声的宣告。
风雪如刀，狂啸着掠过两人身边，卷起漫天雪沫，试图将这两个渺小的身影彻底吞没。
林风收回了手，不再停留。他转过身，佝偻着背，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更加艰难，却……更加坚定地，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风雪绝域。
这一次，石头没有再问。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和泪水，将那只残留着微弱暖意的小手，更紧地攥住了那片破烂的衣角。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踉跄着，跌跌撞撞地，跟上了前方那个在风雪中开辟道路的、孤绝而高大的背影。
风雪肆虐，将一大一小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苍茫的群山与无边的白色之中。
只有一行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脚印，在身后迅速延伸，又被新的风雪……无情覆盖。
潜龙，已离渊。
孤星，踏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