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你的骨头断了
“……石……头……？”
那声嘶哑破碎的确认，像滚烫的炭块砸进冰水里，刺啦一声，烫穿了石头冻僵的心脏。师父冰冷的指尖还沾着血污，贴在他脸上，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石头喉咙里堵得死死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想点头，想告诉师父是他是他，可身体僵得像块石头，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混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淌下来。砸在师父冰冷的指尖上。
师父浑浊的眼睛猛地一颤！那层翻涌的灰翳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狠狠烫穿了一个洞！剧烈的痛苦和混乱风暴一样在他眼底肆虐，但有什么更沉、更重的东西，正艰难地、无比缓慢地穿透那厚重的迷雾，一点点凝聚、沉淀下来。
师父的指尖在他脸上痉挛似的又抹了一下，抹开更多黏腻的血汗。那只手抖得更厉害了，却固执地贴着他的脸，不肯移开。浑浊的视线死死锁住石头那双被泪水冲得通红、盛满了巨大委屈和失而复得的眼睛。
“……手……”师父的嘴唇哆嗦着，声音还是哑的，却不再是疯狂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痛？他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再次投向石头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臂。这一次，不再是看一个陌生可怕的伤口，而是像被无形的刀子反复凌迟。
“……你的……”师父喉咙里滚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像破碎的叹息。那只贴在石头脸上的手，猛地滑了下去！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死死捂住了石头断臂上方还在渗血的残肢根部！
冰冷的掌心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气力，死死压住那温热的、不断涌出血的断口！
“呃！”石头疼得浑身一抽，闷哼出声。
师父的手压得死紧，指骨绷得发白，仿佛想用这微弱的力气堵住所有流失的血液。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可怕的断茬，盯着皮肉翻卷处露出的森白骨茬，盯着不断渗出的温热黏腻的猩红。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悔恨在他脸上扭曲、冲撞。
“……谁……干的……？”师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骨头……你的骨头……断了……”
不是质问“谁的手”，是确认了“你的骨头”。那沉重的认知，像巨石砸进他混乱的意识深渊，激起滔天的巨浪。
“没……没事……”石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疲惫，“师父……你……醒了就好……”他挣扎着想抬起完好的右臂，想碰碰师父压在他断臂上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他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只死死压着断口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虬结，皮肤下的血管突突地跳。断臂处巨大的疼痛让石头意识又开始模糊，冷汗浸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师父捂着他断臂的手，力道猛地一松！紧接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不是捂自己的头，而是伸向他自己残破的衣襟！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师父用尽力气，硬生生从自己那件本就破烂的衣袍下摆，撕下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因为虚弱和混乱而显得僵硬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急切！
石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师父那张惨白的脸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青紫的直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混乱的风暴暂时被一股更强的、近乎蛮横的意志强行压下！师父的手抖得厉害，却异常坚定地拿着那条布带，摸索着，缠绕上石头断臂残肢那可怕的伤口！
冰冷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碰触到翻卷的皮肉和骨茬，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石头身体猛地一缩，牙齿咬得咯咯响。
师父的手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他不再看那伤口，只是低着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和那条布带。动作生涩而笨拙，缠绕得毫无章法，却一圈，又一圈，死死地勒紧！用尽他此刻所能调动的、最后一点力气！
粗糙的布条深深勒进皮肉，压迫着血管，剧烈的疼痛让石头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看着师父低垂的、紧绷的侧脸，看着他额角渗出的冰冷汗珠，看着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父的手终于停下。那条布带在石头断臂上方打了个死结，勒得皮肉深陷下去，血……似乎真的被这粗暴的方式暂时压住了渗出的速度。
师父的手却没有离开。依旧死死地按在那粗糙的包扎上，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阻止一切继续崩坏的支点。
山洞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师父低着头，身体微微摇晃，那只按在包扎上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似乎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消耗，浑浊的眼底，那暂时被压下的混乱风暴，正重新开始翻涌、聚集。
“……冷……”师父的喉咙里，极其微弱地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不是身体冷，是意识深处那种要将一切重新拖入混沌的冰冷，正再次席卷而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冷汗的脸上，那双眼睛死死盯住石头因剧痛和失血而渐渐失去焦点的脸。混乱和清醒在瞳孔深处疯狂拉锯。他沾满徒弟鲜血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似乎想再次碰碰石头沾满血污的脸颊。
指尖离石头冰冷汗湿的皮肤，只差一寸。
那只手，却猛地僵在了半空。
师父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强行凝聚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晃，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的重量像是瞬间被抽空，重重地向后倒去！
“师父——！”石头嘶哑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他眼睁睁看着师父倒下的身影，被断臂处勒紧的剧痛和巨大的眩晕彻底吞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