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故人
那一声带着哭腔的“道主”，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凝固的湖面。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混乱。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打坐的，练功的，做饭的，全都僵在原地，扭着头，望着谷口的方向。
目光里有惊疑，有震撼，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不敢确认的期盼。空气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异常刺耳
林风就站在那儿，没往前走，也没说话。晨光从谷口斜斜切进来，给他身上镀了层淡金色的边，衬得那身普通的青衣也显得有些不寻常。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种石头熟悉的、带着点倦怠的平静，只是眼神扫过谷中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震惊与憔悴的脸时，微微沉了沉。
“师……师姐！是道主！真的是道主！”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带着哭音朝谷地深处最大的一间石屋嘶喊。
石屋的门“砰”一声被撞开。
云璃冲了出来。
她似乎正在屋里商议什么事情，头发只用一根木簪草草挽着，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身上还是那件素净的道袍，但明显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处甚至磨出了毛边。她脸上带着长期紧绷的疲惫，眼下一片青黑。
当她看到谷口那个身影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般定住了。手里的玉简“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她直勾勾地看着林风，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那双总是沉稳冷静、带着洞察力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极其复杂的东西——狂喜、不敢置信、委屈、如释重负，还有深埋的恐惧后怕，最后统统化成了迅速积聚的水光。
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又硬生生刹住，肩头细微地颤抖着，死死咬着下唇，像是在用全身力气压抑着什么。喉头滚动了好几下，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师……尊？”
这一声“师尊”，比刚才那声“道主”更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所有人心上。许多弟子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响起，又赶紧捂住嘴。
林风看着她，目光在她消瘦的脸颊和磨破的袖口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嗯，是我。”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回来了。”
简单的五个字，像是一道解除禁锢的咒令。
云璃紧绷的脊背猛地一松，一直强撑着的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林风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伸手虚扶了一下。
“不必。” 他说。
云璃抬起头，泪水终于冲破防线，滚滚而下。她没有号啕大哭，只是紧紧咬着牙，任由眼泪无声地冲刷着脸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身后，几个闻讯赶来的核心弟子，苍溟、墨桓等人，也全都红了眼眶。苍溟死死攥着拳，指节捏得发白；墨桓则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
林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弟子，一个个看过去。有人重伤未愈，气息萎靡；有人身上带着新添的疤痕；有人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这段亡命岁月留下的风霜和艰难。
谷地里弥漫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喜交加的气息。喜的是师尊死而复生，悲的是这段时日承受的一切。没人说话，只有极力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呼吸声。
石头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鼻子也酸得厉害。他想起了自己刚被师父救回来时的茫然，想起了师父教导时的时光，所有情绪翻涌上来，堵在胸口。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还能动的右手，狠狠抹了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云璃才勉强稳住情绪，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弟子……弟子失态了。师尊归来，实乃天佑我玄微一脉！请……请师尊入内歇息。” 她侧身让开，恭敬地躬身。
林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动步。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靠坐在石壁下、脸色灰败、胸口缠着厚厚绷带的年轻弟子身上。那弟子气息微弱，伤口处隐隐有黑气缠绕，显然是浊气侵蚀所致，寻常丹药难以根除，只能勉强吊着命。
林风走了过去。
那受伤弟子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林风抬手制止。
“别动。” 林风蹲下身，伸出手指，虚点在那弟子伤口上方寸许处。没有绚烂的光芒，也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是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清浊二气如细丝般流转，轻轻拂过伤口。
众人屏息看着。
只见那缠绕伤口的顽固黑气，像是遇到了烈阳的薄雪，迅速消融褪去。弟子灰败的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也变得平缓悠长起来。他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又抬头看向林风，嘴唇哆嗦着：“道……道主……”
林风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浊气已除，好生休养，半月可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整个谷地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不过，这次的寂静里，充满了更深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灼热的希望之光。
举手投足间，化解连云璃师姐都束手无策的深层浊气侵蚀！
师尊他……不仅回来了，修为似乎更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境地！
林风站起身，对周围那些灼热的目光恍若未觉，只对云璃道：“进去说话。”
“是！” 云璃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她迅速扫视一圈，扬声道：“道主归来，乃我玄微重振之始！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众弟子轰然应诺，声音里充满了许久未有的底气与力量。他们纷纷躬身，目送着林风、石头和云璃等核心弟子走向那间最大的石屋。每个人眼中都燃着火，背脊也不知不觉挺直了些。
石头跟在师父身后，踏入石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谷地。阳光正渐渐驱散晨雾，照在那些简陋的石屋和一张张重新焕发生气的脸上。他摸了摸自己依旧沉甸甸的石头左臂，心里某个地方，也像是被这阳光照透了，暖烘烘的。
师父回来了。天，好像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