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启程
三日后的清晨,雾气还没散尽,湿漉漉地挂在矿坑谷地的石棱和草叶上。
石头站在谷口那堆乱石前,身上换了套半旧的深灰色粗布劲装,是云璃师姐找出来的,说是便于行动,不起眼。
背后是个不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几块硬邦邦的干粮,一皮囊清水,还有云璃整理出来的那份记录了十几个势力简要信息的薄薄玉简,以及一小袋灵石——道宫现在也紧巴巴的,这已是能挤出来的份额。
他左臂的石头袖子被特意裁短了些,用粗绳扎紧在肘部,免得摆动起来太碍事,但那份沉甸甸的质感依旧鲜明。右手里,握着一根刚从附近林子里砍来的硬木手杖,一头削尖了,既能探路,必要时也能当武器。
云璃、苍溟站在他面前。云璃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包袱和衣着,又递给他一枚不起眼的灰扑扑石子。“这是单向传讯符,遇到紧急情况,捏碎它,我能大致感知你的方位。但只能用一次,能量有限,非生死关头,不要动用。”
石头郑重接过,贴身收好。苍溟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没说什么,但那力道里的意思很清楚:保重。
“路线和注意事项都记住了?”云璃最后问。
“记住了,师姐。”石头点头,“先往东北,过黑水涧,到‘散人居’探听风声,再根据情况决定下一步。”
“嗯。记住师尊的话,多看,多听,保全自身。遇到神庭的人,能避则避,不要逞强。”云璃语气严肃,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师弟,心中不免担忧。
但他左臂上那隐隐传来的、与周遭大地隐约呼应的沉凝气息,又让她稍微定了定神。这孩子,或许真能带来些不一样的变化。
“我明白,师姐放心。”石头咧嘴笑了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透着一股朴实的韧劲。
他最后望了一眼谷地深处。简陋的石屋间,已有弟子在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分批转移做准备。
师尊所在的那间大石屋门扉紧闭,这两日,师尊除了那日吩咐事宜和简单为几位重伤弟子疗伤外,大多时间都独自在屋内,不知是在调息,还是在筹划什么。
石头没去打扰。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带着雾气和草木清味的空气,石头转身,朝着云璃和苍溟用力抱了抱拳(这个动作因为左臂僵硬而显得有些古怪),然后,拄着手杖,迈步踏入了雾气弥漫的林间小道。
身影很快被树木和晨雾吞没。
云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彻底看不见石头的背影,才轻轻吐了口气,对苍溟道:“我们也该准备了。第一批撤离的弟子,午时前必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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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很静,只有脚踩在湿润落叶上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雾气在林间流淌,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石头走得很小心,一边留意着脚下的路,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手里的木杖不时拨开垂到路中的藤蔓,或戳戳前方看不清的草丛。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独自离开师父、离开道宫的庇护,执行如此重要又模糊的任务。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微微出汗。
但奇怪的是,当他踏出谷地,真正置身于这片广袤而未知的山林中时,那份忐忑之中,又隐隐生出一丝别的感觉。像是……笼中的鸟第一次振翅飞向天空,尽管害怕摔落,却也为那扑面而来的自由气息而颤栗。
左臂依旧沉重,但随着行走,那沉甸甸的感觉似乎不再仅仅是负担。他能隐约感觉到,石臂深处那枚契约印记,与脚下的大地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联系。
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极其坚韧的丝线,将他与这片山林的土地连接在一起。当他静心去体会时,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周围数十丈内土地的坚实程度、哪里岩层较厚、哪里土壤松动。
这是磐石族血脉的力量?还是契约被激活后带来的变化?
石头不太明白,但这感觉不坏,至少让他对周围环境多了一分把握。
按照地图所示,他需要先沿着这条隐秘的小径走约三十里,然后折向东北,渡过那条被称为“黑水涧”的险恶河涧。黑水涧附近常有低阶妖兽出没,也是神庭外围巡哨偶尔会掠过的区域,需要格外小心。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开,林间光线明亮起来。石头找了个背风的大石头坐下,喝了点水,吃了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他拿出那枚玉简,再次用微弱的灵力激发,将里面记录的十几个势力的名称、大致方位、可能的倾向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散人居”是一个由散修和小型佣兵团自发形成的松散聚集地,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是打探风声的好去处,但也最危险。
“古剑丘”据说是上古剑修一脉的遗族,性情孤傲,极少与外界往来,对神庭态度不明。“百草谷”以炼丹闻名,与世无争,但近年来似乎也被神庭强征过丹药供奉……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未知。石头合上玉简,握了握拳。师父信任他,把这件事交给他。他不能搞砸。
休息了片刻,他起身继续赶路。脚步比之前更沉稳了些。
下午未时左右,他接近了黑水涧。还没看到河水,就先听到了隐隐的轰鸣声,空气中水汽也重了许多,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石头放慢脚步,更加警惕。他选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借着树木的掩护,向前方望去。
只见两山之间,一道深邃的涧谷横亘,涧底水流湍急,因富含某种矿物质而呈现出诡异的墨黑色,撞击在礁石上溅起惨白的泡沫,轰鸣震耳。
涧上只有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古老吊桥,由粗大的藤蔓和木板搭成,在风中微微摇晃。
而此刻,吊桥靠近他这一端的桥头空地上,情况有些不妙。
三名穿着统一褐色皮甲、腰间佩着制式长刀的汉子,正呈三角站位,隐隐围住了一个人。
被围住的是个身形瘦小、穿着破旧麻衣的老者,背上背着一个几乎比他人都高的巨大药篓,里面塞满了各种沾着泥土的草叶根茎。老者似乎想从桥上过去,却被那三人拦下了。
“老家伙,识相点!”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粗声粗气道,“这黑水涧附近,近来不太平,哥几个奉命在此巡查。你这药篓子里,谁知道藏没藏违禁的东西?或者……是不是玄微道宫那些逆党的探子?”
老者连连作揖,声音苍老沙哑,带着哀求:“几位军爷行行好,老汉就是个采药的,家住涧对面村子,采点药回去换口饭吃。哪敢跟什么逆党扯上关系啊!这篓子里都是些普通草药,军爷您看……”
“少废话!篓子放下,搜!”另一个汉子不耐烦地伸手就去抓那药篓。
老者下意识地护住药篓,身子一缩:“军爷,这……这草药娇贵,翻乱了就……”
“妈的,还敢挡?”那汉子眉毛一竖,抬脚就朝老者踹去!
石头在树后看着,眉头皱紧了。那三人的装束和做派,多半是依附神庭的地方巡防修士,修为看起来不算很高,但对付一个普通采药老人绰绰有余。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杖。
管,还是不管?
师父说,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云璃师姐也叮嘱,不要惹事。
可那老人……
就在石头内心挣扎的瞬间,那汉子的脚已经踹到老者身前。老者吓得闭眼,却仍死死抱着药篓。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老者惊疑地睁开眼,只见那汉子的脚踝,被一只突然从旁边伸出来的、骨节分明但沾着泥污的手,牢牢抓住了。
一个穿着深灰劲装、背着包袱、拄着木杖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少年面容尚带稚气,但眼神很沉静,一只袖子空荡荡地束着,露出的左臂……竟是诡异的灰白色石头!
“他一个采药的老人家,”石头看着那愕然的刀疤脸汉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说道,“几位,何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