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百草谷外
离开散人居的第三日晌午,石头站在了一处弥漫着奇异药香的山谷入口前。
说是入口,其实并无路径。眼前是两座青翠山峰夹峙形成的狭窄山隙,藤萝密布,怪石嶙峋,看不出丝毫人迹。
但空气中那股浓郁却不混杂、层次分明的草木清气,以及隐隐传来的、如同无数细密根须在地底蔓延的灵力波动,都明确无误地告诉石头:百草谷到了。
按照老柯的说法,谷口三十里内便有警戒。石头在数里外就下了山道,借助林木和地势小心潜行至此。他将木杖插在身旁松软的腐殖土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凝神观察。
目力所及,除了茂盛的植物和岩石,看不出任何阵法的痕迹。但他左臂深处,那契约印记传来一丝极轻微的、持续的麻痒感,仿佛在提示他前方存在着某种与大地灵力紧密相连、却又截然不同的能量场。这感觉,比在散人居或寻常山林中要清晰得多。
他不敢贸然前进。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青石,掂了掂,然后屏息凝神,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包裹住石块,试探性地朝着前方山隙中看起来相对空旷的一处,用力掷了过去。
石块划破空气,飞入山隙。
起初毫无异状。但当石块飞入约莫十丈深度时,异变突生!
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骤然亮起无数道细如发丝、纵横交错的碧绿色光线,密密麻麻,如同一张瞬间张开的巨大光网!石块撞在光网上,没有发出巨响。
只见那些碧绿光线如同活物般迅速缠绕上来,石块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湿润的、散发着清新药香的青苔,随即“噗”地一声轻响,竟化为了一滩淡绿色的泥浆,簌簌落下,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石头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好厉害的禁制!并非以杀伤为主,而是转化、吞噬,带着浓重的木属性和生命气息,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防御与警告意味。
这还只是外围试探。真正的护谷大阵,恐怕更加可怕。
他站在原地,有些犯难。强闯肯定不行,别说他现在这状态,就算修为再高几层,贸然闯入这种与地脉和庞大草木灵气相连的大阵,下场恐怕比那石块好不了多少。
可若是发声通报,如何取信于里面疑心正重的百草谷之人?直接说自己是玄微道宫弟子?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神庭的悬赏和暗鳞的搜捕可不是玩笑。
就在他踌躇之际,左臂那丝麻痒感忽然变得明显了些,并非预警危险,而是一种微妙的牵引感,仿佛他石臂中沉寂的某种力量,与前方山谷深处弥漫的磅礴草木生机和大地灵力,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石头心中一动。磐石族乃大地守护者,其契约之力与地脉息息相关。百草谷大阵依托地脉与草木,或许……有某种契合之处?
他并非想破解大阵,那远非他所能及。但若是能稍稍引动一丝契约印记的力量,展现出与大地亲和、而非破坏的特质,是否能让阵法的反应温和一些,或者……引起谷内之人的注意和好奇?
这个念头有些冒险,但似乎比干等着或硬闯要好些。
他盘膝在山隙外的空地上坐下,将心神缓缓沉入左臂。那枚契约印记在意识感知中呈现为一点温热的、带着古老纹路的暗金色光斑。
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不试图去驱动或控制它,只是将自己的意念,如同轻抚水面般,触碰那光斑,传递出一种平和、亲近、如同游子归家般渴望融入大地与生机的模糊意愿。
这感觉很奇异,像是在用心灵去沟通一件有自己脾性的古老器物。印记最初毫无反应,但随着石头意念的持续注入(更多是一种情感的投射,而非力量的催动),那暗金光斑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散逸出一缕极其淡薄、却异常精纯的土行气息。
这气息并不外放,只是萦绕在石头左臂内部,随即,他身下坐着的土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几株贴地生长的、不知名的淡蓝色小草,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叶片似乎舒展了一丁点,颜色也鲜嫩了些许。
石头心中一喜,继续维持着这种微妙的状态。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碧绿光网闪烁的山隙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拨开茂密的枝叶走来。
石头立刻收敛心神,睁眼望去。
只见山隙内的光线一阵扭曲,那碧绿光网如同水帘般向两侧分开,走出两个人来。
当先一人是个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浅绿色的劲装,外罩一件绣着简单草药纹路的半臂,容貌清秀,但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警惕,腰间悬着一柄木鞘长剑。
他身后跟着个半大少年,穿着类似的服饰,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石头,目光尤其在他那石臂上打转。
青年在光网边缘停下,并未踏出山隙,目光锐利地扫视石头,尤其在看到他盘坐的姿态和身旁插着的木杖时,眉头微皱。
“阁下何人?为何在此窥探我百草谷禁制?”青年开口,声音清朗,但透着疏离和质问。
石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抱拳行礼,态度不卑不亢:“在下石头,一介散修,游历至此,听闻百草谷乃丹道圣地,心生向往,特来拜会。方才见此处灵气盎然,阵法玄妙,不敢擅闯,故而在此驻足。”
“散修?”青年目光中疑色更重,显然不信,“百草谷近日闭谷谢客,概不接待外客。阁下请回吧。” 他说得干脆,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同时手已按上了腰间剑柄,身后的少年也紧张地挺直了背。
石头知道,一般的说辞肯定没用。他略一沉吟,决定冒一点险。
“在下并无恶意,也知贵谷近日或有烦忧。”他放缓语速,目光坦诚地看着青年,“实不相瞒,在下对草木地气略有微末感应。
方才于此静坐,察觉贵谷护阵生机磅礴,然其深处运转,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之感,隐带金锐阴刻之息,与整体木灵温厚之意略有扞格。不知……是否与近来外间某些‘馈赠’有关?”
他这话说得模糊,但“滞涩”、“金锐阴刻”、“馈赠”几个词,却是结合了老柯的信息和自己的感知大胆猜测。
他并不确定神庭做手脚的具体方式,但丹药中掺入追踪监控的符文,多半不会是温和的木属或土属力量,更可能是金属性或偏阴邪的异种灵力,与百草谷主修的木、土、水等温和属性必然冲突,时间稍长,可能引起大阵或地脉的细微异常。
果然,那青年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按剑的手猛地收紧,眼中瞬间爆射出震惊和厉色:“你……你胡说什么?!什么馈赠?什么滞涩?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他语气严厉,但那一闪而逝的惊惶却没有逃过石头的眼睛。
他身后的少年更是低低“啊”了一声,脸色发白。
石头心中有了底,知道自己可能猜中了要害。他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语气更加诚恳:“在下绝非信口开河,亦非神庭探子。
只是偶然路过,感知到此地草木灵气纯粹,心生好感,不愿见其受污。若是在下感知有误,唐突了贵谷,这便离去,绝无纠缠。”
他说着,作势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青年脱口叫住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惊疑、犹豫、挣扎交织。对方一语道破谷中近来最大的隐秘忧患,这绝非寻常散修能做到。
而且,此人身上虽无强大灵压,却有种奇异的沉凝气质,尤其那条石臂……方才谷内值守弟子确实回报,阵外有人以特殊方式引动了极其微弱纯净的土灵之气,与地脉亲和,才引起他们注意出来查看。
若真是神庭探子,岂会如此直白点破?还主动示好?可若不是……他又是谁?有何目的?
青年咬了咬牙,死死盯着石头:“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能感知到这些?”
石头转过身,平静地与他对视:“在下说了,只是对草木地气略有感应的散修,名唤石头。至于为何能感知……” 他略微抬起自己灰白色的左臂,“或许与此有关。此臂虽残,却令在下对土石草木之息,比常人敏锐些许。”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青年将信将疑。但石头点出的问题,实实在在是谷主和他们几位核心弟子最近焦头烂额却对外死死隐瞒的事情!
犹豫再三,青年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你……随我进来。但需蒙上双眼,不得擅动灵识,一切听我吩咐!若敢有异动……”他眼中寒光一闪。
“在下明白,谨遵吩咐。” 石头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他任由那少年上前,用一条浸过药液、散发着安神清香气味的黑布,仔细蒙住了他的双眼。
眼前陷入黑暗,只能听到脚步声和衣袂摩擦声。一只手搭在他完好的右臂上,引导着他向前走去。
一步踏出,穿过那层碧绿光网时,石头感到周身被一股浓郁温和、却又蕴含着严密监控意味的草木灵气扫过,左臂内的契约印记似乎又微微温热了一下,随即那扫过的灵气便如流水般滑开,未做更多探查。
他被引导着,深一脚浅一脚,在似乎蜿蜒曲折的山径中走了约莫一刻钟。期间方向变换多次,时而向上,时而下行,空气中弥漫的药香越来越复杂浓郁,还隐约听到远处有潺潺水声和捣药炼丹的轻微动静。
终于,脚步停下。眼上的黑布被取下。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石头眯了眯眼。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被精巧藤架和药圃环绕的小小石坪上,前方是一座依山而建、以原木和青竹搭建的雅致厅堂,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旧的木匾,上书“百草堂”三个清隽的大字。
带路的青年和少年神色紧绷地站在他两侧。石坪周围,看似随意摆放的石凳药碾后,隐隐有数道不弱的气息锁定着他,显然早有布置。
厅堂的门无声打开,一个身着朴素葛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愤和疲惫的老者,缓缓踱步而出。他目光如电,瞬间落在石头身上,尤其在看到他那只石臂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木师伯。” 引路青年连忙躬身行礼。
老者——百草谷谷主木怀仁,微微颔首,目光却未曾离开石头,声音沉缓,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和一丝竭力压抑的怒意:
“小友能一语道破老夫谷中隐忧,非常人也。且让老夫看看,你这条‘略有感应’的胳膊,究竟有何玄机,又凭什么……来管我百草谷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