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门被重新拉开一条缝时,林淮的脸上已经挂好了笑容。
一个精心练习过的、带着疲惫却温柔的弧度,像被生活磋磨却依旧坚韧的母亲。他甚至在黑暗中反复调整了嘴角的肌肉,确保这个笑容能穿透门缝,精准地落进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
“孩子……”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熬了整夜照顾病儿,“……还在外面吗?”
冰箱外的“林淮”僵住了。
那张死灰色的、和林淮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表情。灰白色的眼睛瞪得极大,空洞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震颤。
它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妈……妈?”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巨大惊喜砸晕的茫然,“你……叫我?”
“嗯。”林淮应了一声,笑容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他微微前倾身体,让自己更靠近那条透光的缝隙,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些,“辛苦你了……一直在外面守着。”
怪物的身体猛地一颤!
它像是被电流击中,整个人(或者说整个怪物)都僵直了,只有那只扒着冰箱门边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更深的死灰色。
“不……不辛苦!”它急切地回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尖锐,“孩子……应该的!保护妈妈!”
“我知道。”林淮的声音更柔了,像羽毛拂过耳膜,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我的孩子……最乖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闸门。
冰箱外的“林淮”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呜咽又像是狂笑的抽气声。它猛地蹲下身,将那张死灰色的脸死死贴在门缝上,灰白色的眼睛贪婪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黑暗中的林淮。
“妈妈……妈妈……”它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妈妈……终于……看我了……”
林淮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那双空洞眼睛里迸发出的、近乎癫狂的喜悦,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他忍住了。
他甚至还抬起手,隔着那条狭窄的缝隙,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镜面——那个位置,正好对着怪物贴在门缝上的鼻尖。
“外面……冷吗?”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这个微小的、隔空的触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冰箱外的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嚎叫!它猛地向后弹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它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碰”到的鼻尖(尽管隔着一层镜面),又猛地抬头看向门缝里的林淮,灰白色的眼睛里,大颗大颗浑浊的、胶质般的液体滚落下来。
它在哭。
用那种暗红色的、粘稠的“眼泪”。
“不……不冷!”它语无伦次地回答,声音被哭泣扭曲得不成样子,“妈妈……摸我了……妈妈……摸我了……”
它像个得到梦寐以求糖果的孩子,又哭又笑,在原地转着圈,笨拙地拉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睡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林淮冷眼看着它的狂喜,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真恶心
“妈妈……饿了。”他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赖。
狂舞的怪物瞬间定格。
它猛地转向冰箱门缝,灰白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
“孩子……去拿!”它急切地说,转身就要冲向厨房外,“孩子……给妈妈……找最好的!”
“等等。”林淮叫住了它。
怪物立刻停下,像被按了暂停键,僵硬地转回身,期待地看着门缝。
“妈妈……”林淮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不想吃那些。”
怪物的脸上浮现出困惑。
“妈妈……想吃什么?”它小心翼翼地问,像个唯恐惹母亲生气的乖孩子。
林淮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挣扎。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亲密感。
“妈妈……想喝你煮的汤。”他轻声说,目光透过门缝,温柔地“注视”着外面的怪物,“就是……刚才那种。”
冰箱外的“林淮”彻底僵住了。
灰白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里的林淮,空洞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愕、狂喜、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激动。
“妈妈……要喝……孩子……煮的汤?”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嗯。”林淮轻轻点头,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你煮的……很香。妈妈……喜欢。”
“喜欢……”怪物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品尝到它的滋味。它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暗红色的“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放下手,露出那张被泪水(或者说粘液)糊得更加扭曲的脸。
“孩子……马上去!”它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转身冲出了厨房。
脚步声远去。
冰箱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也随之暗淡。
林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内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脚边传来细微的蠕动感。
那团被热汤灼伤的胶质“弟弟”似乎恢复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脚踝,轻轻蹭了蹭。
林淮垂眸看了它一会,然后慢慢的伸出一只手,在它滑腻的皮肤上敷衍地摸了摸。
然后抬头凝视着刚才打开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那是一个毫无温度、淬满了毒汁的冷笑。
汤?
当然要喝。
他要亲眼看着那个怪物,亲手将最“甜美”的毒药,捧到他的面前。
然后,再看着它……
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