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三十分,江南分部地下三层的专用会议室。
空气里弥漫着特制清洁剂和高级纸张混合的气味,长条会议桌两侧已经坐了近二十人。除了庶务司医疗研究小组的核心成员,顾临渊还特意通过紧急程序,调来了讯灵中心负责生命科学与异常能量研究的两位资深顾问,以及异闻调查科有处理境外超自然生物经验的两位老资格调查员。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会议桌一端、由高精度全息投影设备生成的一道清晰身影——杜楚晨。
她今天穿着京城总部的制式长老常服,深青色的修身外套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脸上没有了往日与顾临渊通讯时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金丹长老的沉静与专业。她的投影如此真实,甚至能看清她面前摆放着一叠由总部直接传输过来的加密资料。
顾临渊坐在主位,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但眼神锐利。会议开始前,他已经通过最高保密级别的灵魂烙印通讯,将赵良的情况、自己的调查结果、以及谢清宴的判断,毫无保留地告知了杜楚晨。通讯的另一端,杜楚晨沉默了近一分钟,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会来。尽全力。”
“会议开始。”顾临渊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议题只有一个:针对‘收容体赵良’——即一名被西方血族通过‘初拥’仪式强行转化的个体,是否存在任何理论或实践上的可能性,逆转或有效控制其转化状态,使其恢复近似人类的身心状态,或至少达成长期稳定、无危害的共存。”
他看向左手边的医疗组负责人,一位戴着眼镜、神色严谨的中年博士:“李博士,先汇报你们的全面检测结果和分析。”
李博士推了推眼镜,打开面前的平板,数据流投射到会议桌中央的共享光幕上。“经过十二小时不间断的深度扫描、细胞层析、能量频谱分析和灵魂波动监测,结论如下:目标个体的生命形态已发生根本性、系统性的重塑。”
光幕上显示出复杂的图谱和动态模型。“其细胞代谢途径完全改变,线粒体功能被一种黑暗亲和的异种能量器官替代。血液成分中,超过67%的血细胞为未知类型,我们暂命名为‘影血细胞’,具有极强的能量储存和黑暗适应性。其基因序列出现大规模的非自然突变和稳定嵌合,与人类基准基因组相似度已低于40%。”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最关键的是灵魂层面。目标的精神核心被一层极其坚韧、高度秩序化的黑暗能量网络包裹并渗透,这网络与更高位阶的能量源头存在清晰共鸣——即所谓的‘尊长链接’。强行剥离这层网络,几乎必然导致其精神崩溃或灵魂解体。”
“所以,从现代生命科学和能量学的角度,”李博士总结道,“逆转转化,意味着要将一个已经稳定存在的、高度特化的黑暗生命形态,逆向重构回原本脆弱的碳基人类形态,这涉及的能量层级、技术精细度和对灵魂本质的操作,远远超出我们目前的能力,甚至理论基础。”
会议室一片寂静。虽然早有预料,但如此系统而冷酷的科学结论,还是让气氛更加压抑。
顾临渊看向讯灵中心的顾问。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开口:“从历史档案和超自然生物学角度看,血族的转化并非疾病或感染,而是一种‘生命升格’——尽管是走向黑暗方向的升格。它一旦完成,便是将受体的存在本质从‘人类’这个分类中永久移除,列入‘血裔’这一新物种。在已知的所有记载中,试图将已升格物种‘降格’回原物种的尝试,全部失败,且过程极其残酷。”
异闻调查科的一位干练女性接着补充:“我们处理过三起与境外吸血鬼相关的案件,都是低阶血奴或失控血裔。标准流程是评估威胁后清除或永久收容。从未有过逆转案例。根据与欧洲某些非官方渠道交换的模糊信息,即使在其血族内部,初拥也被视为‘不可撤销的赠与’。唯一的‘解除’方式,是尊长的彻底死亡以及所有直系血裔的同时净化——那本质上是一种同归于尽。”
所有专业领域的意见,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终点:无解。
顾临渊的目光最后落在杜楚晨的投影上。
杜楚晨面前的光幕闪烁着,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顾临渊脸上,声音平稳而清晰:“我调阅了总部守秘署部分解密档案,以及杜家传承中关于生命形态异变的记载。”
“在东方修行史上,有过类似‘夺舍’、‘妖化’、‘魔染’后试图恢复的案例。成功者,无一不是由修为远超施术者的大能,付出极大代价,施展涉及生命本源或灵魂重塑的禁忌神通,且要求受术者本身意志极其坚韧,并有同源高阶能量作为引子或替代。”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在顾临渊心上:“对应到赵良的情况:第一,需要找到一位修为远超‘霍亨伯格伯爵’(至少元婴期)的存在。第二,这位存在需要精通生命或灵魂法则的顶级神通。第三,需要赵良的灵魂尚未被完全吞噬,且意志能承受重塑的痛苦。第四,可能需要伯爵本人的精血或本源作为‘钥匙’或‘替换物’。”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不忍,但语气依旧客观:“顾部长,这四个条件,每一条在当下都近乎天方夜谭。元婴期大能踪迹难寻,且未必愿意插手此类‘小事’并沾染西方黑暗因果。生命灵魂类神通更是罕见。而获取一名至少金丹期吸血鬼伯爵的本源精血……难度不亚于正面击溃一个古老的黑暗家族。”
“因此,总部的技术评估与各位的结论一致:在现有认知框架和可用资源下,逆转血族初拥,不具备可行性。”
最后的希望,在专业而残酷的分析中,彻底熄灭。
顾临渊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他面上依旧平静,只是下颌线绷紧了些许。“那么,关于‘控制’和‘长期稳定’?能否开发抑制其嗜血冲动、延缓黑暗侵蚀、或增强其人类意志占比的方法?哪怕只是让他……活得稍微像个人一点?”
医疗组的李博士和讯灵中心顾问低声交流了几句,最终由李博士回答:“理论上,可以通过持续输注特制能量中和剂、精神镇定药剂,并结合高强度的灵魂安抚阵法,来压制其黑暗本能的活跃度。但这需要长期、大量的资源投入,效果不确定,且相当于将他永久置于‘半麻醉’状态。并且,一旦中断,反噬可能更剧烈。这更像是一种……人道主义禁锢。”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小时,讨论了各种边缘方案:基因编辑的远期可能性(理论空白)、寻找替代能量源(未知)、利用神圣器物进行温和净化(效果微弱且可能引发排斥反应)……每一条路,不是尽头堵死,就是荆棘密布,希望渺茫。
上午十一点,会议在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中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顾临渊和杜楚晨的投影。
“对不起。”杜楚晨轻声说,眼中是真切的歉然和心疼,“我能调动的资源和知识……只能到这里了。”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顾临渊揉了揉眉心,强行扯出一个笑容,“至少,我们确认了‘不可能’。有时候,知道没有路,也好过在迷雾里乱撞。”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杜楚晨问。
顾临渊沉默片刻,看向窗外——虽然地下三层并没有真正的窗户。“先稳住他的状态。然后……我再想想。”
他没有说“想什么”,但杜楚晨似乎明白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顾临渊,别做傻事。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顾临渊点头。
通讯切断,杜楚晨的投影消失。会议室彻底空了下来,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
顾临渊独自坐在长桌尽头,阳光(虽然是模拟日光)从侧面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在阴影里。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有动。
同一时间,浦东国际机场t1航站楼。
从苏黎世起飞的Lx188航班平稳落地。头等舱通道,十余名乘客陆续走出。
他们的衣着与这个季节有些微的不协调——质地精良的深色长风衣,宽檐礼帽,以及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尽管机场内光线柔和,他们依然将衣领竖得很高,步伐轻快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身材高挑挺拔,风衣下隐约能看出剪裁完美的西装轮廓。他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肤色是一种不见阳光的苍白。走到到达大厅相对开阔的区域时,他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他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古老的、略带卷舌的德语口音,“东方的空气……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充满了活跃的灵机与生命的芬芳。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我还真想在这里多呆上一段时间。比我们那座终年阴冷、满是灰尘和古老怨念的古堡,可要舒服太多了。”
他的话语轻松,仿佛真是来度假的贵族。
身后,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用的是同样的语言,但更年轻,也更淡漠:“帮我找到人,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不回来都行。”
说话的女子走到他身侧。她穿着定制款的女士风衣,身形窈窕,一头耀眼的金发在帽檐下露出几缕,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涂抹着暗红色唇膏的嘴唇。她的皮肤比男子更加白皙,几乎透明,散发着瓷器般冰冷的光泽。
为首的男子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转过头,隔着墨镜“看”向女子,语气带着夸张的受伤:“哦,我亲爱的艾瑞利亚,你这话可太伤人了。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抛弃你可敬的兄长呢?”
被称为艾瑞利亚的女子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只是微微偏头,看向机场外那片被阳光笼罩的广阔城市,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建筑和人群,在搜寻着什么。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腔调,弗里德里希。”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父亲和母亲只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他,带他回去。或者……确认他‘失控’并予以‘清理’。这里的阳光让我不适,尽快开始工作。”
弗里德里希,霍亨伯格伯爵的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您所愿,我任性的妹妹。不过,在开始枯燥的追踪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先享受一下这里的‘夜生活’?我听说,东方有些地方的‘鲜血’,风味相当独特……”
他的舌尖轻轻掠过自己略显尖锐的虎牙,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艾瑞利亚没有回答,只是迈开脚步,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风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
弗里德里希笑了笑,带着身后那群沉默而气息阴冷的随从,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行十余人,融入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就像几滴浓稠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滴入了清澈的水潭。
风暴将至的气息,已然在太平洋的西岸,悄然弥漫开来。而仍在会议室中独自沉思的顾临渊,此刻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