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子岭——
夜色如墨,将连绵的荒山彻底浸透。
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更添几分死寂。
在这片万籁俱寂的黑暗深处,却有一点昏黄的光晕,
如同鬼火般顽强地亮着——那是“归乡客栈”门口悬挂的两盏白纸灯笼。
掌柜李狗子是个干瘦的中年汉子,
脸上刻满了与阴物打交道留下的疲惫与麻木。
他刚用长杆挑亮灯笼里的油芯,
习惯性地朝着漆黑的山道喊了一嗓子:
“开门咯——活人躲开,死人进——!”
声音嘶哑,在空谷中荡出微弱的回音,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也是给自己壮胆的仪式。
在这专做赶尸人生意的客栈挂白灯笼,赚的是死人钱,图的就是个阴阳分明。
客栈简陋,统共也就三五间房,围着个不大的堂屋。
李狗子既是掌柜,也是伙计、厨子,常年守着这荒山野岭的孤店。
后半夜才是生意上门的时候,
此刻他正对着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发呆,
盘算着剩下的米粮还能撑几日。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连绵不绝的“窸窸窣窣”声,
如同潮水般从客栈外的黑暗中漫了过来。
那声音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更像是……无数小爪子刮擦地面的密集响动!
李狗子汗毛倒竖,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他常年与死尸为伴,胆子算大的,但这声音却让他心底莫名发毛。
他抓起油灯,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推开一道缝往外望去——
只一眼,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手里的油灯给扔了!
客栈外的空地上,黑压压一片!全是老鼠!
大小不一,毛色杂乱,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
它们仿佛从地底涌出, 聚集着,
一双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油灯幽光,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这景象太过诡异!
李狗子腿肚子有些转筋,扶着门框才站稳。
就在他头皮发麻之际,鼠群忽然微微骚动,向两旁分开。
只见鼠群中央,背对着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精瘦的小腿,腿上沾着泥点草屑。
他正用一只光脚,漫不经心地轻轻拨弄着脚边一只肥硕的老鼠,
那老鼠竟不躲不闪,温顺得很。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那物件——
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系着一块褪色的红布条,下面吊着个小巧的铜铃。
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铜铃发出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叮铃”声。
就是这铃声,似乎掌控着眼前这数以百计的鼠群。
它们安静地簇拥在那人脚边,不叫不闹,秩序井然,仿佛一支等待命令的军队!
李狗子强压住心惊,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朝那背影喊道:
“喂!那……那位好汉!你……你是谁?
咋带这么多……仙家(对老鼠的避讳称呼)来我这儿?”
那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
油灯光线有限,看不清他具体容貌,
只觉脸上似乎蒙着一层灰土,
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黑夜里的猫眼,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异常白净的牙齿,与脸上的污渍形成鲜明对比:
“掌柜的,莫怕。就是个赶路的捕鼠人,借贵宝地歇歇脚。”
说着,他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竹竿。
“叮铃……”
铃声轻响,黑压压的鼠群如同得到指令,齐刷刷地向两旁移动,让出一条直通客栈门口的窄道。
动作整齐划一,看得李狗子眼皮直跳。
捕鼠人?
李狗子走南闯北,见过耍猴的、训蛇的,
这驯老鼠的,倒是头一遭见!
还训得如此听话?
“你这……咋捕的?还训得跟猫崽子似的?”
李狗子忍不住好奇,也多说了两句想缓解紧张。
捕鼠人却没接这话茬,径直朝着客栈门口走来,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疲惫:
“掌柜的,有地方歇吗?
我和我这帮‘伙计’赶了一天路,都乏了。”
他话音刚落,那些停在原地的老鼠竟也跟着蠢蠢欲动,眼看就要跟着往客栈里涌!
“哎!哎!等等!”
李狗子见状,也顾不得害怕了,
赶紧张开手臂拦住门口,脸色发白,
“这可不行!好汉!我这儿是给赶尸人歇脚的客栈!干净得很!
咋能让这么多……仙家进去乱窜?
万一、万一哪个不懂事的,啃了客官们的‘货’(指尸体),我可担待不起啊!”
捕鼠人停下脚步,歪头看着李狗子,
那双猫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玩味的光。
他手里的竹竿轻轻一顿。
“叮!”
鼠群瞬间定格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掌柜的,你怕个啥?”
捕鼠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的‘伙计’们,只认得五谷杂粮,对那冷冰冰的‘死人肉’……没兴趣。”
他特意将“死人”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
听得李狗子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
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铃铛声,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
从远处的山道悠悠传来。
这铃声李狗子太熟悉了!是赶尸人的摄魂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