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那条吞噬了无数少女性命的河边回来那天起,我就“病”了。
双眼发直,空洞无神,对任何声响、触碰都毫无反应。
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哑巴”,
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木讷痴傻,仿佛魂魄已经被河神摄走。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也瘫软了大半,
只能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或床上,无法站立,更无法行走,
像个被扯坏了关节的木偶。
我这副模样,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村民们惶恐不安,围在我家院外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最终化作了公开的怒骂:
“完了完了!定是这二妞不得河神喜欢,惹怒了河神爷!”
“张老蔫(我爹)家是怎么教女儿的?!
好不容易又有个能用的,竟弄成这副鬼样子!”
“河神发怒,会不会降灾给我们村子啊?”
自我被抬回来后,我爹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动辄非打即骂,
仿佛我毁了他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我始终一声不吭,像个没有知觉的破布娃娃。
我娘则终日以泪洗面,当然,那眼泪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时常趴在我床边,用那假惺惺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我:
“二妞啊,你莫不是真的中邪了?你可别吓娘啊……”
她那虚伪的表演,
配上我刚使用“鲛人泪”初步转化后、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让我一阵强烈的恶心,直接对着她干呕起来。
没想到,我这一呕,爹娘相互对视一眼,
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瞬间绽放出惊喜交加的笑容。
我心中冷笑,他们定然是以为我和姐姐当初一样,
是怀上“河神种”的害喜症状了。
我这呆滞瘫痪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
而这几日,或许是抱着“珠胎暗结”的希望,
爹娘对我的伺候可谓无微不至,
端茶送水,擦身翻身,“温情”难得。
直到有一天,
我感受到体内那颗“鲛人泪”的力量终于与我的身躯彻底融合,
一股清凉而强大的水灵之气流转四肢百骸,冲刷着最后的凡尘污垢。
一种新生的喜悦和与过去彻底告别的解脱感涌上心头,
我忍不住仰起头,对着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流下了眼泪。
那泪水滚落,滴在身下粗糙的草席上,
竟没有洇开,
而是凝成了一颗颗饱满圆润、闪烁着柔和光泽的洁白珍珠!
恰好我娘进来送水,看到这一幕,
惊得手中的木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她像是见了乐死鬼一样,指着我:
“他爹!他爹!你快来看!
二妞……二妞哭出来的眼泪……变、变成珍珠了!!”
我能哭出珍珠的奇闻,瞬间传遍了村庄。
村民们将信将疑,一窝蜂地涌到我家破败的院子里。
“真的假的?就凭她?
别是又像大妞那样,忽悠我们花钱的吧?”
“就是!之前在大妞身上花了那么多银钱,说什么转运珠,
结果我今年倒血霉,赔了个底掉!”
然而,当他们亲眼目睹我对着虚空默默垂泪,
泪珠滚落便化作颗颗莹白珍珠时,
所有的质疑都化为了呆滞和狂喜!
有人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发抖:
“村史里记载过!记载里说过!能哭出珍珠的珠女,才是真正养成了的!
这、这肯定能怀上鲛珠!真正的鲛珠啊!”
狂喜之后,一个现实问题摆在眼前——
自从王野医被赶走后,村里已经没有能号脉确认是否怀孕的人了。
就在众人焦急之时,村长站了出来,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大家稍安勿躁,我这就去邻村,请一位经验丰富的土郎中过来!”
很快,一位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郎中就被请了来。
他在众人簇拥下,屏息凝神,将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腕脉上。
片刻后,他眉头紧紧皱起,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脉象……如珠走盘,这……确是喜脉无疑。”
他沉吟道,话锋却一转,“只是……”
村长急不可耐地追问:“老先生,您见多识广,能不能看出这胎……有什么不一样?”
老郎中捻着胡须,摇头晃脑,低声嘟囔着:
“奇哉怪也……这腹中胎气,非人非鬼,非妖非仙,混沌一片,
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号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非人非鬼?!
村民们和爹娘一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大喜过望!
非人非鬼,这不正对应了传说中那神奇的“鲛珠”吗?!
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我的肚子,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仿佛那里面不是生命,而是他们后半生取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被他们当成了真正的“珠女娘娘”,
从破旧的家中抬出,隆重地迎进了村里阴森古老的祠堂。
他们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莲花座,
将我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上面,香火供奉,
俨然把我当成了能带来无尽财富的神明。
然而,鲛珠再好,终究只有一颗。
巨大的利益面前,村民们私底下开始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鲛珠养成还得四个月呢!这四个月,总不能干等着吧?”
“就是!你看二妞这眼泪化的珍珠,品相多好!
我在镇上见过,一斗能值好几两银子呢!”
“要不……先让她哭点珍珠出来,让咱们也发笔横财?”
这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眼中贪婪的绿光。
他们围拢过来,有人用手掐我,有人用拳头揍我,试图用疼痛逼迫我流泪。
可惜,我已非昨日阿珠,
珠女之躯虽非金刚不坏,
但对这等凡俗痛楚早已有了极强的耐受力,他们的殴打如同挠痒。
我面无表情,不肯流下半滴眼泪。
甚至有人眼神闪烁,想起了当初对待我姐姐的那些龌龊手段,试图用在我身上……
直到这时,我才如同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想……吃……肉……”
村长闻言,如同听到了圣旨,立刻飞奔回家,将他家那只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得烂熟端到我面前。
我慢吞吞地吃了鸡肉,然后,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流下了眼泪——化作了比之前更多、更圆润的珍珠!
为了防止他们再动歪心思,我连忙又机械地补充:
“肉……越多……珍……珠……越……多……”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村民的疯狂。
大荒之年,村里的鸡鸭本就稀少,很快就被消耗一空。
贪婪的目光开始转向别处。
有人想起了之前晾晒的、舍不得吃的“腊肉”……
当一块颜色深暗、纹理熟悉的“腊肉”被供奉到我面前时,
我认得出来,那上面残留的气息……有姐姐的。
情绪涌上心头,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这一次,落下的珍珠不仅数量更多,
而且每一颗都饱满莹润,价值显然更高。
村民们彻底疯了!
姐姐的“腊肉”很快被分之一空,以换取珍珠。
然后,更多的“肉源”被开发出来……
村子里,那些原本因为饥荒早已听不到的鸡鸭鹅叫声,
竟然再次被另一种“肉香”所取代。
一些熟悉的村民面孔,今天还在为了一袋肉争抢,第二天就莫名“不见了踪影”。
人心惶惶,却没有人站出来制止。
因为每个人都红着眼睛,
算计着如何用最少的“肉”换最多的珍珠,
甚至阴暗地想着,等别人都“没了”,自己就能分得更多!
村子里的人,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
没有人注意到,莲花座上,
那个一直痴痴傻傻、瘫痪不能动的“珠女娘娘”,
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金钱,真是腐蚀人心最好的毒药。
他们为了培育一颗鲛珠,让多少少女白白送命?
如今,我就要看看,这被利益熏黑的人心,
究竟能贪婪、能疯狂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