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的晴日,短暂得如同镜花水月。寒风卷着雪沫,重新笼罩了这座边城,将帅府书房内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冻结得更加深沉。谢凛独立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地上那几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烙印,灼烧着周显的眼。
“王爷……”周显喉头干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模样,那是一种濒临深渊、即将择人而噬的暴戾,平静的表面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谢凛没有回头,目光穿透纷飞的雪幕,投向遥远而模糊的南方天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北地最坚硬的冻土:
“传令。”
周显心神一凛,立刻垂首肃立:“末将在!”
“第一,”谢凛的声音如同刀锋刮过冰面,“封锁所有通往京城的消息渠道。今日之后,凡未经本王亲验,任何来自京城的书信、口信,一律视为敌间惑乱军心,传递者,立斩不赦。”
“是!”周显心头巨震。这是要彻底切断与京城的明面联系,杜绝一切干扰,也意味着……王爷已不再信任京城传来的任何信息,包括那道可能存在的“圣旨”!
“第二,”谢凛转过身,眸中血丝未退,却已是一片冰封的锐利,“以本王名义,传檄北境三镇九关,言明北狄新败,然贼心不死,边关危殆。即日起,北境全线进入战时戒备,各关隘守将,无本王虎符调令,擅离职守、私自调兵者,以通敌论处,夷三族!”
夷三族!周显倒吸一口冷气。此令一出,北境兵权将彻底集中于王爷一人之手,如同铁板一块!这是明目张胆的……割据!
“第三,”谢凛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向代表北狄王庭的区域,“派出所有夜不收,深入漠北,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支‘部落联军’的底细。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主导,目的何在。若有线索指向京城……”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暴涨,“即刻回报!”
“末将明白!”周显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王爷这是要将漠北的变故与京城的阴谋联系起来!若真有关联,那便是里通外国,其罪当诛!
“第四,”谢凛的目光最终落回周显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亲自挑选一对绝对忠诚、身手顶尖的死士,潜入京城。任务有二:一,找到太医院判周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撬开他的嘴,问出所有关于云瑶、关于诅咒、关于那具‘残骸’的真相!二,动用一切手段,查清云昭的下落,生要确认,死……也要找到骸骨!”
提到“云昭”二字时,谢凛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记住,”他盯着周显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事,高于一切。哪怕暴露所有京城暗线,哪怕与整个朝廷为敌,也在所不惜!”
周显单膝跪地,重重抱拳,声音嘶哑却坚定如铁:“末将誓死完成任务!定不负王爷重托!”
“去吧。”谢凛挥了挥手,转过身,重新面向窗外漫天风雪,背影孤绝而肃杀。
周显不再多言,起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很快消失在风雪呼啸声中。
书房内重归死寂。谢凛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金属片,边缘的纹路几乎要嵌入皮肉之中。昭儿……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她最后那个苍白而决绝的笑容。心口的剧痛再次汹涌而来,比刀剑加身更甚百倍。
但他不能倒下。愤怒与悲痛,此刻必须化为力量。京城那些人,以为用她的“死讯”就能击垮他?那就大错特错!这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冷酷,更加危险!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随即落下,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不再是奏章,也不是军令,而是一封封写给河西、陇右、乃至更遥远边镇节度使的密信。信中无一句提及京城变故或云昭之事,只陈说北狄之患,边关之危,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同气连枝、共御外侮的凛然之意,以及一种隐而不发的、强大的威慑力。
他在编织一张网,一张以北境防线为根基,笼罩向整个大雍西北的巨网。他要让京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和他背后的魑魅魍魉知道,这大雍的天下,并非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棋盘!
写完最后一封信,用火漆仔细封好,谢凛直起身,望向窗外。风雪更急,天色昏暗,仿佛黑夜提前降临。
“来人。”他沉声道。
一名亲兵应声而入。
“将这些信,八百里加急,分送各镇节度使衙门。”谢凛将信递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送信的人,若路遇阻拦,可亮出镇北王旗,格杀勿论。”
“是!”亲兵双手接过信件,感受到那冰冷的重量和其中蕴含的血腥意味,心中一凛,躬身退下。
谢凛再次独立窗前,风雪映在他深邃的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再无退路。要么,扫清一切障碍,找到她,重塑这朗朗乾坤;要么,便与这腐朽的王朝一同……玉石俱焚!
“昭儿,”他对着漫天风雪,无声低语,“等我。”
声音消散在风中,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铁山城,这座北境的钢铁堡垒,在它的主人彻底化为复仇的利刃时,仿佛也发出了低沉而危险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