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莫纳哈斯特城地震导致的混乱在多方力量的合力下终于勉强稳定了下来,顽强的生命力已开始从废墟和灰烬中挣扎着萌发。就在这座百废待兴的城市刚刚恢复一丝微弱脉搏的清晨,一队特殊的人马,沉默地穿行过尚未清理完毕的瓦砾街道,向着城外未知的命运进发。
他们是柯林斯家族。
曾经显赫的家族如今已光华不再。他们被迫变卖了绝大部分家产以充抵“罚金”,此刻穿在身上的,是粗糙耐磨、却与他们往日华服云泥之别的陈旧皮甲。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象征身份的精美仪仗或装饰性佩剑,而是各式各样实实在在、沾染过血与尘的实用兵器——长剑、战斧、长矛,甚至猎弓。这些冰冷的钢铁,是他们前往边境“戴罪立功”的唯一依凭,也是他们试图夺回失去的爵位与荣耀的渺茫希望。
队伍的气氛压抑得如同铅灰色的天空。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皮革摩擦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曾经的贵族仪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连根拔起后的茫然与坚韧交织的复杂神情。
出发前,俄狄浦斯·柯林斯——这位被公爵尊称老柯林斯的人一夜之间也头发几乎全白、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老族长——将家族核心成员召集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公爵大人……终究念及旧情。”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或不甘的脸,“我已收到消息,西境边防军的几位老朋友,会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对你们稍加照拂。不至让你们初到就填入死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疲惫与最后的力量,“此外,我动用了一切旧日关系与人脉,为家族……留下了一些种子,安排了几条或许能东山再起的后路。活下去!只要人还在,柯林斯家的火焰就未曾熄灭!”
正是老族长这番如同定心丸般的话语,以及那缥缈却存在的“后路”与“照拂”,才勉强压制住了家族内部因这场无妄之灾而滋生的巨大怨气。大部分被安洁莉娜·柯林斯的愚蠢和轻信所牵连的族人,才没有再公开追究她的责任——毕竟,老族长的威望和未来的“指望”更为现实。
然而,无声的谴责和冰冷的孤立,如同无形的荆棘,时刻缠绕着安洁莉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针扎般的目光,听到那些压抑不住的、关于“灾星”、“蠢货”、“连累全族”的窃窃私语和怨恨的叹息。她成了家族耻辱最直接的象征。
安洁莉娜·柯林斯如同梦游般走在家族队伍中间。她那张曾经娇艳傲慢、此刻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空洞的茫然。巨大的、颠覆性的落差,如同重锤将她过去的骄傲、自信和对世界的认知砸得粉碎。她无法理解,明明不久之前,她还是众人追捧的伯爵之女,生活优渥,前途光明……为何转眼之间,一切都天翻地覆?熟悉的家园、尊贵的身份、无忧的生活……全部化为泡影,只剩下这身粗糙的皮甲、沉重的武器,以及一条通往血与火的前线、吉凶未卜的流放之路。
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麻木地跟随着前方族人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前行,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在这支弥漫着悲怆与不甘的队伍外围,是托伦·冈萨雷斯爵士精心挑选的“烈火骑士团”精锐小队。他们盔甲鲜明,队列整齐,沉默地拱卫在两侧。名义上是“护卫”,确保这支重要的“戴罪之师”安全抵达边境;但实际上,他们冰冷警惕的眼神、时刻按在剑柄上的手,无一不在宣告着他们真正的职责——监视与押解。确保这些“罪人”不会中途逃逸,直至将他们送入西境边境战场,让他们编入戴罪立功的军营内。
队伍缓缓驶出残破的城门。
就在即将完全离开的那一刻,安洁莉娜·柯林斯仿佛被某种本能驱使,猛地回过头。
晨曦微光中,莫纳哈斯特城那熟悉而此刻显得无比残破的轮廓,静静地矗立在远方。那是她出生、成长、承载了她所有骄傲与回忆的地方。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眷恋、悔恨、痛苦、茫然……
然后,她转回头,咬紧牙关,跟随着队伍,汇入了通往未知荒野的尘土之中。
她并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这一眼,即是永别。
她再也没能回到这座她曾视为整个世界起点的城市。
柯林斯家族的流放队伍,在离开莫纳哈斯特城约半日路程后,于一处相对背风的山谷扎营。疲惫和低落的气氛笼罩着营地,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守夜骑士警惕却难掩倦意的脸庞。夜色浓重,弦月被流动的乌云不时遮蔽,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然而,死亡的气息已然逼近。
一支人数不多、却极其精锐的神秘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早已悄然尾随而至。他们行动无声,配合默契,利用地形和夜色完美地隐藏了自身的踪迹。
“咻——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弩箭破空声!紧接着是利刃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闷响!
一名正在营地边缘巡逻的烈火骑士团成员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冒出的、染血的弩箭尖锋。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警报,却只涌出一股血沫。最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凄厉而不甘的惨叫:
“呃啊——!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