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立于“安福号”官船的甲板上,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那是昨日薛树英送行时递来的,说此玉产自苏州西山,能“辨浊清”,若遇奸邪之气,玉色会微微发暗。
“主子,晨间的风凉,您该添件外衣。”赵武捧着一件石青色暗纹夹袍走上前来,目光扫过甲板角落的陈忠——那小子正蹲在船舷边,不知在琢磨什么。
乾隆接过夹袍披在肩上,视线落向陈忠的方向,笑道:“这陈忠,昨日在苏州码头还跟打了鸡血似的,今日倒安静了。”
话音刚落,陈忠猛地站起身,手里举着木枝朝这边喊:“陛下!赵统领!你们看那水里,是不是有东西在跟着船?”
赵武立刻拔出腰间短刀,几步跨到船边,顺着陈忠指的方向望去——江水里果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贴着船身外侧游动,速度与船速几乎持平。他刚要唤护卫下水查看,却见那黑影突然上浮,露出一张布满胡茬的脸,手里还抓着一根芦苇秆,显然是靠芦苇秆换气,在水下跟了许久。
“是漕运帮的人!”赵武低喝一声,正要下令拿人,那黑影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柳姑娘在吗?我是漕运帮的老吴,有要事找柳姑娘!”
甲板上的动静惊动了船舱里的柳青影。她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扣着软剑,快步走出来时,那叫老吴的汉子已被两名护卫拉上了船,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
“老吴?你不是罗三手下负责管粮仓的吗?怎么会在这里?”柳青影认出了他——前几日查王万山粮仓时,老吴曾偷偷给她递过消息,说粮仓后院藏着私印的漕运文书。
老吴踉跄着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羊皮袋密封着的小本子,双手奉上:“柳姑娘,这是罗三的私账!里面记着他这三年帮李嵩、王万山运私盐、囤粮食的明细,还有京里几个官员的名字——我本想昨日就交给您,可王万山的人盯着紧,直到今早才趁乱溜出来,跟着船追了一路。”
柳青影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的账本用毛笔写得密密麻麻,每一笔交易都标着日期和经手人,最后几页还画着漕运码头的布防图,标注着“三号泊位藏粮”“盐仓暗道”等字样。她眉头一皱,转头对乾隆道:“陛下,这账本里提到的京官,有两个是军机处的笔帖式,还有一个是户部的郎中——看来李嵩的党羽,在京里的根基比咱们想的还深。”
乾隆接过账本翻了几页,脸色沉了下来:“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勾结地方奸商,榨取百姓血汗,朕回京后,定要一一查清楚。”
老吴见乾隆气度不凡,又听柳青影称他“陛下”,吓得连忙磕头:“草民不知是陛下在此,方才多有冒犯……只是草民还有一事相求,罗三虽罪该万死,可他的妻儿是无辜的,王万山的人说要斩草除根,还请陛下开恩,救救他们!”
柳青影蹲下身,扶着老吴的胳膊:“你别急,罗三的妻儿现在在哪里?”
“在九江码头的一间杂货铺里,是罗三出事前偷偷送过去的,让我帮忙照看……可昨日王万山的手下已经查到了九江,我怕他们会对孤儿寡母下手,才急着找您报信。”老吴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柳姑娘,我知道罗三不是好人,可他妻儿没错啊,您就帮帮他们吧!”
柳青影转头看向乾隆,眼神里带着几分恳求。乾隆沉默片刻,对赵武道:“赵武,你派两名护卫,跟着老吴去九江码头,把罗三的妻儿接到安全的地方,等江南的事彻底了结,再安排他们去别处生活。”
“是!”赵武立刻叫来两名精干的护卫,又给了老吴一些碎银子,让他赶紧带路。老吴千恩万谢地跟着护卫下了船,小船划开晨雾,很快消失在江面上。
甲板上恢复了安静,陈忠挠了挠头,对柳青影道:“柳姑娘,这老吴倒还有点良心,不像罗三那样坏透了。”
柳青影笑了笑,将账本递给张延玉,转身对乾隆道:“陛下,其实昨日在苏州码头,薛大人曾跟我说过,九江、安庆一带还有李嵩的余党,靠着漕运帮的旧部,继续在民间搜刮粮食,只是人数不多,没引起注意。”
乾隆点点头,走到船舷边,望着渐渐散去的晨雾:“朕知道,江南的隐患不是抓了王万山、李鹤就能彻底消除的。只是京里的事更急,李嵩在天牢里还能递话,可见他的党羽还在活动,若不尽快回去处理,恐生变故。”
柳青影沉默了。她手里攥着剑柄,指节微微泛白——其实从决定跟着乾隆回京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藏着一件事:她的父亲曾是九江府的通判,十年前因弹劾李嵩的父亲李达贪墨,被诬陷通敌,最终死在狱中,母亲也因此抑郁而终。这些年她一直在查父亲的旧案,如今李嵩倒了,可李达的旧部还在九江一带活动,她本想借着乾隆这杆大旗,顺路去九江彻查,可又怕耽误乾隆处理京中之事,一直没敢开口。
“柳姑娘在想什么?”乾隆看出了她的心事,转过身来,目光温和,“你若是有话想说,不妨直言。”
柳青影深吸一口气,屈膝行了一礼:“陛下,臣的父亲曾在九江府任职,十年前因遭李达诬陷而死,如今李达的旧部还在九江一带欺压百姓,臣想借此机会去九江,一是彻查父亲的旧案,二是清理李嵩的余党,免得他们再危害百姓。”
乾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顾虑,走上前扶起她:“你为何不早说?你父亲是好人,他的冤屈本该洗刷,李达的旧部也该严惩——朕准你去九江,只是你一人前去,朕不放心,让陈忠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陈忠一听,立刻站直了身子:“陛下放心!臣一定保护好柳姑娘,把那些坏蛋都抓起来!”
柳青影眼中泛起泪光,再次行礼:“谢陛下!小女子定不辱使命,查清旧案,清理余党,了结这桩心愿,小女子谢过陛下。”
乾隆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鎏金令牌,递给柳青影:“这是朕的随身令牌,你拿着它,若遇到地方官员刁难,可凭此令牌调遣当地衙役。切记,凡事小心,若有难处,立刻派人送信给朕。”
柳青影双手接过令牌,令牌入手沉重,上面刻着的“乾隆御赐”四个字,仿佛带着温度。她攥紧令牌,心中满是感激——自父亲蒙冤后,她漂泊多年,从未有人如此信任她、支持她,如今得乾隆首肯,她从内心里十分感动。
当天午后,“安福号”停靠在九江码头补给。柳青影和陈忠收拾好行李,站在码头边,与乾隆、赵武告别。
“陛下,我此去九江,最多三个月,定能查清旧案,回来协助陛下彻查京中党羽。”柳青影躬身道。
乾隆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朕等你回来。记住,百姓的事比什么都重要,若遇到百姓有难,先帮他们解决,再查案也不迟。”
“我谨记陛下教诲。”
赵武走上前,递给陈忠一把短刀:“这刀锋利,你带着,遇到危险别硬拼,保护好柳姑娘是首要的。”
陈忠接过刀,用力点头:“赵统领放心!臣要是保护不好柳姑娘,就不回京了!”
众人又叮嘱了几句,码头的钟声突然响起,船家来催,说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下一个码头了。柳青影望着乾隆,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深深行了一礼,转身跟着陈忠,消失在码头的人群中。
乾隆站在码头边,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到船上。赵武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主子,柳姑娘聪慧果敢,陈忠身手不凡,他们去九江,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乾隆“嗯”了一声,走到甲板上坐下,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次江南之行,柳青影帮了他不少忙,从查盐仓到抓李鹤,她始终冲在前面,如今她走了,船上倒少了几分生气。
当晚,“安福号”继续顺江而下。乾隆处理完账本上的京官名单,已是深夜,他走到甲板上,想吹吹江风,却发现船舱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旁边还压着一支毛笔。
他拿起宣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字迹清秀有力,正是柳青影的笔迹:
江南雾散见清明,
漕运风波暂得平。
未洗父冤心难安,
敢辞使命赴九江。
愿借圣恩除弊政,
届时鸿雁入帝京。
若问此身何所求,
只盼黎庶享安宁。
诗的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那是柳青影常戴的发簪上的图案。乾隆捧着宣纸,反复读了几遍,眼眶微微发热。他知道,柳青影此去九江,不仅是为了洗刷父亲的冤屈,更是为了江南的百姓,为了大清的太平。
“好一个‘只盼黎庶享安宁’。”乾隆轻声感叹,将宣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朕定要等你回来,与你一同整顿吏治,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江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却吹不散乾隆心中的暖意。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光明。赵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主子,夜深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回京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乾隆点点头,转身往船舱走去,脚步却比之前更坚定了。他知道,柳青影在九江为百姓奔波,他在京城也要加快脚步,彻查李嵩的党羽,清理朝中的腐败官员,这样才能不辜负柳青影的期待,不辜负天下百姓的信任。
次日清晨,“安福号”继续向东行驶。乾隆站在甲板上,望着江水奔腾,怀里的宣纸仿佛带着柳青影的初心,时刻提醒着他——身为君主,最重要的就是护佑百姓,坚守初心。
陈忠跟着柳青影来到九江城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老吴所说的杂货铺。罗三的妻子张氏正抱着年幼的儿子,在铺子里焦急地等待,看到柳青影和陈忠,连忙迎了上来:“你们是……柳姑娘和陈壮士吧?老吴已经跟我说了,多谢你们肯救我们母子。”
柳青影扶着张氏坐下,温和地说:“张夫人别怕,我们是陛下派来的,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只是我们此次来九江,还有别的事要办,可能需要你帮忙——你知道罗三有没有留下关于李达旧部的消息?”
张氏愣了一下,随即从里屋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本小册子:“这是罗三出事前交给我的,说里面记着李达旧部的藏身之处,让我好生保管,若是有一天遇到能帮他赎罪的人,就把册子交出去。”
柳青影接过小册子,翻开一看,里面记着十几个名字和地址,都是九江一带的商铺和客栈,标注着“李达旧部,负责收粮”“私藏兵器,在城西破庙”等字样。她心中一喜,对陈忠道:“太好了!有了这本册子,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把李达的旧部一网打尽,还能查清他们搜刮百姓的证据。”
陈忠凑过来看了一眼,兴奋地说:“柳姑娘,咱们现在就去抓他们吧!免得夜长梦多!”
柳青影摇摇头:“不行,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两个人,硬拼肯定不行。我们得先去九江府衙,找知府大人帮忙,凭陛下的令牌调遣衙役,再按册子上的地址,逐个抓捕。”
两人当即决定,先去九江府衙。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在杂货铺附近徘徊,眼神不善地盯着铺子里面。
“不好,是王万山的人!”陈忠立刻拔出短刀,挡在柳青影和张氏身前,“柳姑娘,你带着张夫人从后门走,我来挡住他们!”
柳青影却拉住他:“不行,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你带着张夫人和孩子从后门走,去府衙找知府大人,我来引开他们!”
“可是柳姑娘,你一个人……”
“别多说了!我有陛下的令牌,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快去!”柳青影说着,从怀里掏出令牌,握在手中,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忠知道时间紧迫,只好抱起罗三的儿子,拉着张氏从后门跑了出去。柳青影走到门口,对着那几个黑衣汉子冷声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徘徊?”
为首的汉子看到柳青影手中的令牌,脸色一变,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是王大人的手下,来抓罗三的妻儿,你识相的话,就赶紧让开!”
“王万山已经被陛下抓了,你们还敢在此作恶?”柳青影举起令牌,“这是陛下的御赐令牌,你们若再敢放肆,就是抗旨不遵,满门抄斩!”
黑衣汉子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为首的汉子犹豫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们这就回去报信,定不会放过你!”说完,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
柳青影松了口气,转身也从后门离开,朝着府衙的方向赶去。她知道,王万山的余党不会善罢甘休,必须尽快找到知府大人,调遣衙役,才能确保自己和百姓的安全。
与此同时,陈忠已经带着张氏和孩子赶到了九江府衙。知府周大人听说有陛下的人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看到陈忠怀里的孩子和身后的张氏,又听陈忠说了事情的经过,当即下令:“来人!立刻调遣五十名衙役,跟着陈壮士和柳姑娘,按册子上的地址,抓捕李达的旧部和王万山的余党!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衙役们很快集结完毕,陈忠带着他们去接应柳青影。两人汇合后,按照小册子上的地址,逐个排查。先是在城西的破庙里抓了五个私藏兵器的汉子,又在城南的客栈里抓了负责收粮的李达旧部,不到一个时辰,就抓了十几个人。
最后,他们来到九江最大的粮铺——“丰裕粮铺”,这里是李达旧部的头目孙虎的据点。孙虎听说衙役来了,带着十几个手下负隅顽抗,陈忠率先冲了上去,与孙虎交手。孙虎手里拿着一把大刀,招式凶狠,陈忠却丝毫不惧,短刀与大刀碰撞,火花四溅。
柳青影在一旁指挥衙役,抓捕孙虎的手下,同时留意着陈忠的战况。看到陈忠渐渐占了上风,她心中松了口气,却突然发现孙虎的手伸向了腰间,似乎要掏什么东西。
“陈忠小心!他要掏暗器!”柳青影大喊一声,同时拔出软剑,朝着孙虎掷了过去。
短软剑正好击中孙虎的手腕,孙虎痛呼一声,大刀掉在地上。陈忠趁机上前,一脚将孙虎踹倒在地,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别动!再动就杀了你!”
孙虎的手下见头目被抓,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衙役们上前将他们捆住,押回府衙。
柳青影走到陈忠身边,捡起软剑,笑道:“还好你反应快,不然就中了他的暗器了。”
陈忠摸了摸头,嘿嘿一笑:“还是柳姑娘提醒得及时。现在孙虎被抓了,李达的旧部和王万山的余党也差不多都落网了,接下来该查你父亲的旧案了。”
柳青影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嗯,明日我就去府衙查卷宗,一定要找到李达诬陷我父亲的证据,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当晚,九江府衙灯火通明。周知府陪着柳青影和陈忠,在档案室里翻阅十年前的卷宗。柳青影仔细查看着每一份关于父亲的案卷,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供词里,发现了破绽——当年诬陷她父亲通敌的证人,竟是李达的远房亲戚,而且供词上的签名,与李达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找到了!”柳青影激动地拿起供词,“周大人,你看,这份供词是伪造的!证人是李达的亲戚,签名也是模仿的!只要找到这个证人,就能证明我父亲是被诬陷的!”
周知府接过供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柳姑娘说得对,这份供词确实有问题。我立刻派人去查这个证人的下落,定要让他说出真相。”
柳青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父亲蒙冤十年,如今终于有了洗冤的希望。她想起乾隆的嘱托,想起自己写下的诗,心中更加坚定:一定要尽快查清旧案,然后回京,协助陛下整顿吏治,让天下的忠臣都能得到公正,让百姓都能过上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