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金陵城。
此时夜已经深了,但宰相府邸里,那书房中的烛火却还亮着。
桌案前,李昭的身影在烛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也显得有些无助。
在这夜深人静,几乎所有人都躲进被窝享受梦乡的时候,大周的宰相,自大周开国以来都未曾出现过的权臣李昭,正手握笔杆批,仔仔细细地批改着桌案上的奏疏。
权臣这两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此时李昭掌握的权力足够他再给大周换一位皇帝,这是李玄留给他的保命符,也是李玄留给大周的保命符。
而今的大周,只有李昭可以撑的起这个摊子,也只有他能勉力于大乾南北相望。
但是掌握权力不是没有代价的,此时的大周从上到下大事小事都需要李昭亲自决断,可谓事必躬亲。
没办法,掌握了权力就需要承担它所衍生的责任,而承接了这责任所带来的工作量,那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仅仅一年不到,李昭头上就多了不少白头发,此时的他才二十多岁但他的鬓角就已经花白,而他的气色更是差的厉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感觉。
毕竟他本就是个读书人,论身体自然没法和武将相比。
而面对着这种工作量,就算是刘宇都累的不行更何况是他?
此时的大周还是有忠臣的,不少人看到李昭累成这样也都跟他提过建议,让他不要那么操劳,要注意身体。
但对于同僚的善意,李昭只能无奈地拒绝。
他说:先帝把江山社稷和陛下都托付给了我,我纵是肝脑涂地尚不能报答万一,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身体就懈怠政务呢?
听着他的话,不少大臣都是打心里佩服。
毕竟李昭作为大周第一权臣,他不贪财,不好色,不弄权,完全就是一副为了大周江山鞠躬尽瘁的模样。
有了他这个道德标杆树在这儿,一些老臣也都是看的感动不已,于是工作时也都更上心了。
所以这段时间,大周的朝廷的整体气象都是好转了不少,一时竟让人有了一种朝廷可能会重新焕发生机的感觉。
看着这般气象,不少人都是心里高兴,想着哪一天能还于旧都,重新看到雒阳的城墙。
但是作为最大的权力者,李昭对此时的大周越了解他就越压抑,只是这种压抑他又没法说,只能通过高强度的工作不让自己去想。
书房里,李昭刚批完一份奏疏突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消瘦的身体都跟着剧烈颤抖。
良久,等到他咳嗽完时,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血色了。
李昭顾不上自己身体不好,慢慢又翻开了一份奏疏。
只是此时他握笔的手都在发抖,他好几次想要落笔可却已经做不到了。
烛光下,李昭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放下了笔。
看着桌上的灯盏,李昭沉默了……
吱!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卷进来,桌上的火焰顿时扭曲摇曳起来,书房里也跟着忽明忽暗。
门口处,一道身影迅速挤了进来,随后又迅速关上门。
李昭几乎都不需要去看他就知道那是谁。
“夫人,怎么还没睡?”
李昭刚想站起身,但此时他只感觉自己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不动声色地尝试了几次后他便放弃了。
那人走到李昭书案前,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而后将上面的一碗药汤放在了李昭面前。
只见精致的瓷碗里尽是黑乎乎的药汁,哪怕李昭还没端起那碗,一股浓郁的药味就飘了过来。
“夫人,这……”
“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人了,连喝药都需要我来催吗?”
小少妇埋怨似地瞪了李昭一眼,眼神里都是心疼。
“没有,为夫本打算这些批完了就喝的!”
李昭讨好似地笑了笑,但他家夫人根本不买账。
“夫人……”
“哼!”
“颖儿……”
“哼!”
“颖儿妹妹……”
李昭趴在书桌上,看着自家夫人的眼睛眨啊眨的,一副撒娇卖萌的模样。
看着自家夫君都做到这份上,崔颖哪怕心里再是生气也不忍心和他怄气了。
“你啊,就会用这办法拿捏我!”
“那也得是夫人惯着我啊!”
崔颖妩媚地瞪了李昭一眼:“油嘴滑舌,好了,不闹了,先把药喝了吧,这可是我重新又煎的!”
“要夫人喂……”
李昭一动不动,一副耍无赖的做派。
“您贵庚啦,喝个药还要喂……”
崔颖嘴上埋怨但身体却诚实,很快就走了过来,端起药碗就给李昭喂。
灯光下夫妻俩地影子挨的很近,两人的目光对视,空气里都是温馨。
不多时一碗药喝完,崔颖把这里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开。
然而那一刻李昭却拉住了她的手。
崔颖回头一笑:“怎么,舍不得我了?”
李昭声音落寞,带着浓重的歉意:“委屈你了!”
“我乐意!”
崔颖突然俯下身在李昭脸上亲了一下,这大胆的举动让李昭都是微微一愣。
“给夫君大人的奖励!”
崔颖笑的眉眼弯弯,看的李昭都有些痴了。
随后她端起托盘离开,走的时候也不忘记嘱咐:“夫君大人……好好加油啊,我等你休息!”
“嗯!”
李昭点了点头,随后房门打开又关上。
看着空荡荡的书房,李昭莫名的有些难过。
这段时间他因为公务繁忙每天都睡得晚,可是不论他多晚睡,崔颖都在等他。
他对的起这个朝廷,可是他却对不起他的发妻。
李昭摇了摇头,努力从骨头里榨出力气来,然后继续批阅奏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此时李昭的眼前都有些发昏,看东西都出现了严重重影。
而此时,当最后一卷奏疏被他打开时,书房的门又开了。
“夫人,要不你先睡吧,我这儿……”
李昭话都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猛地感觉到这进来的人不是崔颖。
他猛地抬头去看,下一瞬间李昭人都傻了。
“陛下……”
书桌前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那样站在那儿,身上的披风都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和李昭隔着书桌对视,李昭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而少年眼中尽是感慨和心疼。
“臣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李昭一只手按着扶手努力撑起身体,随后迈着步子走到书桌前就要给少年行礼。
此时,少年一把扶住了他:“李相不必如此!”
少年扶着李昭回到座位上坐好,他让李昭坐着,而他则是站在那儿,顺带还看了看李昭批阅完的奏疏。
仅仅是看着那些奏疏的数量,少年就感觉到了李昭的不容易。
“李相为国操劳至此,实在是让朕……”
少年有些愧疚的说:“难怪先帝将社稷与朕都托付给了李相啊,李相,家国大事,江山社稷,这么多的事都让你一个人担这,辛苦了!”
说着,少年还拍了拍李昭的肩,很轻,却带着那么多的信任。
“陛下言重了,臣不过尽臣职而忠于王事,何敢劳陛下如此勉慰!”
李昭赶紧解释,但少年却抬手打断了他。
“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少年走到书桌另一边儿,自己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而后看着李昭缓缓说道。
“大乾皇帝的诗朕也会背,但朕不是他那种会随意猜忌功臣的人,所以李相不必如此忧心。”
“陛下……”
少年先是笑了笑,随后认真着说:“先帝信任李相,所以将举国大事都交托到李相手中。
朕虽不如先帝许多,但就用人不疑这点儿朕自问不输先帝多少,所以先帝如何待李相,朕亦可以,故此朕也希望李相能像待先帝那般待朕。
既是君臣,亦是师友……”
少年的眼里满是真诚,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而李昭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称是。
当初李玄让李昭带人南迁,同时留下遗诏立了新帝。
只不过这新帝却并非是李玄那几岁大的儿子,而是如今这位皇帝,也就是此时李昭眼前的少年,李业!
李业比李玄小一辈,是皇室的分支,按礼法来说属于藩王入继大统。
和其他那些混吃等死的皇室勋贵不同,李业和李玄很像,都是那种野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人。
所以他在朝堂上并不会一味听从李昭的建议,虽然他目前没有什么实权,但他依旧会跟李昭提出他的意见,而很多时候,李业的建议都很有用。
李昭在南方,对内他要稳定局势,安抚民生,压制南方世家,平衡朝廷派系。
对外,他要提防南方的那些蛮夷小国,要处理好此时大周和吐蕃的关系,还要想法整饬军备,盯死北边的大乾。
可以说,这些事抖压在一个人身上足够把他压垮了,而李昭能挺到今天正儿八经全凭命硬。
所以,虽然李昭大事小事事必躬亲,但他同样会听别人的意见,比如新皇帝的。
而很多时候李业的建议都很有用,就比如他帮着李昭压制南方世家那些方法就很有用,这也让李昭少了不少压力。
所以对这个皇帝,李昭还是很满意的。
此时李业和李昭拉关系,李昭自然不好摆脸子。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李业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李相,朕问你一件事,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李业不等李昭回答,便继续追问:“这次开战,襄阳和甘陕那边儿其实并不是你的进攻重点……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