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问的专注,李昭答得果决。
暖阁中,酒席上,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一时间这场面的气氛便是陡然间凝重起来。
见场面如此,那负责伺候的大太监也是悄然退了出去,把场地就给了这两位。
面对着李昭的回答,李业似乎依然有些不理解,便追问道:“先生便如此肯定?”
李昭反问:“那不知陛下因何忧心?”
李业重重吐了口气,而后语气凝重道:“朕知道先生才智胜朕十倍,眼界长远,朕亦是不如。
所以,南疆之事上,有些地方先生清楚,可朕实在忧心。
譬如南疆蛮族不止南诏一家,南疆番邦亦不止南诏一国,纵使今日覆灭南诏,能杀一儆百,震慑诸番邦一时,可来日我大周与北乾重启战端无暇他顾,难保这些番邦小国不会卷土重来啊!”
李业面色凝重,一脸担忧:“南诏地处蛮荒,所在之处多蛇虫毒瘴,今日平定南诏虽能报南境百姓血海深仇,可于国而言,朕只恐是弊大于利啊!”
话到此处李昭已经明白了李业的意思,话说白了就是李业担心平定南诏的这笔支出,换不回来应有的收益。
朝廷平定南诏为了什么?
第一,土地!
第二,人口!
第三,资源!
第四,保证南境的安稳!
换句话说,如果以上四点但凡少了一样,朝廷的这笔支出都换不回应有的收益。
而从实际情况来说,这四点想同时满足确实不怎么容易,可是李业这分明是觉得上述四点都满足不了。
“陛下言重了,所谓圣明无过陛下,谅臣腐草之荧光,如何比的上天空之皓月?”
听到李业的担心,李昭也是放下酒杯,一条一条的跟他解释。
“陛下虽然睿智,但却是关心则乱,所以有些问题陛下想的过于严重了。
正如陛下所言,南诏虽地处蛮荒,与我大周接壤之处多深山野林,其中更是瘴气遍地,毒虫无数,可南诏国内却是并非如此。
远的不提,单是南诏国都大理的洱海十睑,比如其中的蒙舍睑、苴咩睑等,乃是南诏耕地最密集之地。
这百多年间,南诏蛮夷从我天朝学到了兴修水利的技术,此时单是其王都附近便有沃土数十万顷。
南诏虽山地居多,但其开发之梯田却是一点不输我江南平田沃壤。”
李昭此言一出,李业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便起身给李昭倒了杯酒,一脸期待地等着下文。
而这一次李昭也没有吊他胃口,直接就又补充道:“且南诏国内人口二三百万,若是能灭其国,吞其地,这百万人口立刻就能成为我大周的资源。
将来无论是作战征兵还是征税徭役,这些人不都能派上用场吗?
百万人口,纵使抛去三成老弱,三成妇孺,两成伤残,也当有数十万青壮,有这些人补充兵源,我大周面对大乾岂不更有底气一些?”
听到这些话,李业不由得的更兴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好事一件!
只不过李业并不知道,这些数据大都是李昭杜撰的,此时南诏国内人口哪怕加上王族都没有那二三百万,这个数据李昭最起码多报了一倍。
但此时他顾不上那些,此时最重要的是让李业重拾信心。
紧跟着李昭又继续道:“且除开人口,土地不算,南诏地处十万大山,周围自有矿产,据臣四处搜罗的情报来看,南诏国内目前已然开采的,有金,银,铜,铁等诸多矿藏。
陛下若是有兴趣,回头可以翻阅一下太宗,高总实录,里面一定有南诏向我大周进贡金砂之事。
所谓南诏丽水产金砂,此事南诏百姓皆知。”
李昭言之凿凿,李业听的一脸惊喜,眼中满是崇拜的光彩。
然而李昭却不停歇,接着补充道:“且南诏石城,永昌两城皆有银矿,其所出白银乃西南翘楚,无论是吐蕃亦或是我两川之地,都没有那般量大的银矿。”
“而南诏曲州,姚州等地的铜矿,滇池,洱海周边的铁矿更是一点不输我大周的矿藏。”
“除此之外,南诏安宁,剑川两地更有盐井遍地,不仅产量极高,且其味甘美,更甚于海盐。
这件事臣曾有过对比,在大乾皇帝所制细盐问世之前,南诏井盐的味道且要好过我大周的粗盐,因此南诏昔年的财政核心之一便是贩盐!”
说了半天,李昭也是说的口干舌燥,此时他顾不得礼仪,抓起面前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随后他脸色微红的看向李业,说道:“以此观之,我大周若能吞并南诏,土地,人口自不必说,这各类矿产那便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听着李昭的话,李业此时说不动心那是瞎话,可思来想去,当他考虑到最后一点南境安危时,他心里那因为这些好处而产生的兴奋,也是渐渐沉了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李昭:“先生所言皆有道理,以此观之,我大周吞并南诏自然是好处良多。
但这最后一件事朕依然是有些担忧。
不过朕相信先生才华,既然先生已然考虑到了这些,那边境安危之事先生必然也早已考虑得当,故此,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李业的态度很是诚恳,一点儿都没有端着皇帝的架子,面对着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李昭并没有任何的轻视。
仅从年纪来说,李业已经做的很好了,而且他也一直在虚心学习,所以日后他一定能做的更好。
因此,听到李业这般说,李昭也是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陛下说的极是,此事臣的确已经有了考虑,但在此之前臣想问陛下一件事……”
李业正色道:“先生请讲!”
李昭先道了句不敢,随后才问道:“敢问陛下,我南境边疆之所以屡屡出事,是因为什么?”
李业几乎想也不想:“那自然是南疆蛮夷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趁我大周势弱纠结一干逆贼,屡屡兴兵犯边!”
听到这话李昭并不失望,但却是摇了摇头。
李业突然紧张起来,问道:“莫非朕说错了?”
李昭回应道:“陛下说的不错,只是这句话应该是由朝中文臣武将来说,而非陛下。
陛下身为君主,看这个问题就应当看的更长远一些!”
李业听的有些懵,但还是放下架子立刻请教:“还请先生教我!”
“臣不敢,只是陛下想一想,若真是因为我大周势弱那南疆蛮夷才敢动兵,那武皇在位之时,这九州天下可都是我大周的,那时候我大周真的势弱吗?”
李昭一句话直接把皇帝问住了,是啊,除了他李业在位时,南诏最近的两次动兵都是在武皇时期。
可那时候的大周弱吗?
显而易见大周根本不弱,毕竟那时候的大周就连大乾都要忌惮,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南诏?
所以这个理由明显行不通!
那么……
李业似懂非懂地看着李昭,疑惑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只要那条狗不是疯了,那么当它敢对着人狂吠时,一定是它的主子在背后给它撑腰!
南诏没有那么大的脸能请动南疆蛮夷,更没有钱粮来供养他们,最关键的,南诏不可能那么大方把自己的武备分发给它的邻居,因为它也害怕那些国家把它吞并!”
听到此处李业顿时悟了,急忙道:“朕懂了,先生的意思是我南疆的隐患不在南诏,更不在南疆诸国,而是在……
吐蕃!”
闻言李昭豁然起身行礼,朗声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