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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纱,还缠在武宁城外的竹林梢头,将成片青竹浸成朦胧的黛色。

李崇的临时营地就隐在竹林浓荫里,几顶灰布帐篷半掩在雾气中,唯有帐檐下一面玄旗猎猎作响,旗面绣着“雨燕”暗纹,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阿璃一行人的马蹄声踏破薄雾时,李崇正立在帐外,指节攥着封火漆密信,指腹已将信封边缘捏得发皱,脸色比雾色还沉。

见他们来,他立刻迎上去,声音发紧:“少主,你们可算到了!沈从安刚断气,魏强就往京里撒了谣言,说你们‘私通吐蕃、伪造证据’,连陛下都被他蒙在鼓里!”

原来,自沈从安殒命后,那曾被疑遭其下毒控制的皇帝,在宫中太医的悉心调理下,竟渐渐康复。

待皇帝病情稍有好转,苏学士等一众忠臣便向其如实禀明,沈从安与前九千岁李公公早有谋逆之心。

听闻此事,皇帝这才幡然醒悟,知晓当初错怪了镇北王萧策,当即下旨为萧策平反,更追谥其为“忠勇侯”;同时拟对李崇、萧阿璃及燕云十八骑众人加以封赏,只是此事,萧阿璃眼下尚不知情。

何况沈从安余孽魏强仍未伏法,其在京师仍有残余势力盘桓,恰好能在短期内与苏学士等文臣形成制衡。

皇帝既已侥幸脱险,而无确凿证据在手,暂时亦不愿动魏强分毫。

是以魏强方能在京师兴风作浪,甚至处心积虑在京中散播谣言。

对此,李崇久久历官场,早已洞悉其中关节;然于阿璃而言,尚不知晓需主动联络外公苏学士一脉,为自己谋求朝中强援。

而这份“不恋权势、愿归平淡” 的心思,恰与萧策、苏凝夫妇的抱负不谋而合,二人本就无争逐朝堂之意,只一心一意保境安民。

阿璃翻身下马时,裙裾带起的碎雾还沾在靴边,她反手将腰间的玄铁盒塞给苏文清,语气利落得没半分拖泥带水:“先开盒。只要弑君的证据在,这些谣言自会碎成粉末。”

众人涌进主营帐,苏文清取出玄铁钥匙,“咔嗒”一声拧开盒锁。

玄铁盒里静卧着三样物事,各藏着一段旧迹:一方素白绢帕,帕角烙着沈从安的朱红私印,印色尚鲜,倒衬得绢布愈发素净;

几张粗麻纸齐齐叠着,纸上是前九千岁李公公的亲笔供词,字迹抖颤,似还藏着当年的惊惧;最底下压着的,是萧策当年手书的北境防务奏疏。

纸页边缘早已卷了毛边,泛着旧年的暗黄,唯有墨痕依旧遒劲如铁,仿佛还凝着他当年在北境军帐里落笔时的温度,烫得人指尖发沉。

营地的烛火摇曳,将帐内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药老周柏捏着那包“罗刹根”药引,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凑近烛火细看:“这药引里掺了‘忘忧散’的残渣,沈从安真是狠,连皇帝都敢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控制。”

苏文清展开李公公的供词,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潦草,却字字扎心:“……沈从安以老奴家人要挟,逼老奴在皇帝的参汤里下毒……萧策将军察觉后,沈贼便伪造通敌书信,反咬一口……”

他念到此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璃身上,“少主,这是洗清王爷冤屈的铁证,绝不能有失。”

李狂凑过来,粗黑的手指戳着供词上的字,皱着眉嘀咕:“这老太监的字跟鸡扒似的,俺就认识‘沈从安’仨字。不过俺听明白了,就是这狗贼害了王爷!”

他话刚落,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茶杯,茶水洒在供词边缘,吓得他赶紧用袖子去擦,“娘嘞!这可是宝贝,要是弄坏了,俺可赔不起!”

钱通靠在帐柱上,左臂的绷带又渗了血,却还强撑着笑道:“你这夯货,毛手毛脚的,当年在西路突围时,你把军粮袋弄破,害得咱们饿了两天,忘了?”

“你还好意思说!”李狂梗着脖子反驳,“上次你解重弩,差点把箭射向石墩,要不是俺拦着,石墩现在还少根胳膊呢!”

石墩坐在一旁,闻言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李狂的肩:“都过去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少主洗冤。”

他这话一出,帐内的打趣声顿时消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阿璃望着这三样东西,心底不由发涩:想来李公公早看出沈从安是个藏奸露怯的小人,才暗留了这供词做后手,可终究是与虎谋皮,他算得了人心险,却没算准自己最后仍栽在这“防”字上,说到底,还是识人不明。

权力这东西,当真是淬了毒的蜜糖,沾着便要人命。

若不是这东西迷了沈从安的眼,父母亲又怎会落得个惨死于他刀下的下场?

偏偏是那些护国安民、捧着一颗赤心做事的人,落得这般凄凉;而沈从安那样的歹毒奸佞,倒曾得意了好些年。

可转念一想,阿璃又攥紧了袖角。

天道循环,从来都不饶人。

纵是奸人能得意一时,也逃不过最终的清算。

这世间的账,从来都是一笔一笔算的,善恶到头,终有一报!

那边书生继续念道,“‘沈从安许我……事成之后,封我为尚国公,保我一世安稳,连身后家族子孙的平安富贵也一并担下……’”

李狂俯身凑到案前,粗哑嗓音里像淬了冰碴子,当他听到书生念到 “平安富贵” 四字时,猛地将供词往案上一掼,铁掌落下的力道震得帐内烛火猛地一颤,灯花簌簌掉了两粒在青石板上,转瞬便灭了。

“这老阉货!骨头软得跟泡烂的河泥似的,就为个尚国公的虚衔,连坠下的身家性命都敢卖!”

一旁书生却摇着头轻笑,指尖还沾着半滴未干的墨,慢悠悠道:“非也,非也。老李你倒是错看了他。那位李公公既已坐到九千岁的位置,朝野上下谁不忌惮?早已是位极人臣的境地,哪里还缺一个国公爵位?”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案角,语气添了几分冷意:“自古伴君如伴虎,他这般跟着沈从安铤而走险,图的从不是高官厚禄。无非是怕帝王翻脸时,自家满门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想为家族子孙求条后路罢了。可他到死也没料到,自己帮着沈从安屠忠良、陷皇亲,把脏事做了个遍,好不容易助他登了高位,最后落得的,竟是个身首异处、曝尸街头的下场。”

阿璃指尖抚过奏疏上的字迹,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批注上——那是父亲萧策的笔迹,写得格外轻软:“阿凝说,流民的孩子该有书读,来年开春,在云州建三座学堂。”

“阿凝”二字,原是她母亲的名讳。

此刻阿璃翻着旧纸,才惊觉父母毕生所求,竟从不是世人趋之若鹜的高官厚禄。

而是等功成之日便抽身退隐,抛却朝堂纷扰,只做个温书授业、安度余生的普通人。

温热的泪滴竟毫无预兆地砸落纸页,晕开一小片浅灰的墨痕。

那痕迹浅淡却执拗,像极了北境冬日里,积在老屋檐角、迟迟化不开的寒雪,沉得人心里发紧。

“少主,别伤怀。”红妆赶紧递过一方素帕,她刚从云州策马赶来,肩头的绷带还渗着淡红血印,说话时气息仍有些不稳,“魏强的谣言已经传到云州了,有流民开始信以为真,咱们得尽快把证据送进京,交给你外公苏学士。”

话音还没落地,帐外突然爆起一阵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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