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玄甲上，“叮叮当当”脆响连片，竟和北府新燕云将士的心跳撞在一处——急促，又绷得发紧。
萧铁鹰勒住马缰，玄色披风扫过积雪地，独眼冷扫前方雪覆山谷：本该是与代州残军会合的捷径，此刻却被黑压压的突厥骑兵堵得密不透风，刀光映着雪，泛着刺骨的冷。
“将军！是突厥左贤王部的伏兵！”张锐策马贴到近前，箭囊空了大半，云州突围时挨的刀伤还在渗血，染得臂甲暗红一片，“至少五千人，咱们被包圆了！”
李狂攥刀的手青筋暴起，刀刃上突厥游骑的血早冻成暗红斑块，他咬牙啐了口雪沫：“他娘的！阿史那咄苾这是早设好套等着咱们！弟兄们，跟这群胡狗拼了！”
“拼不得！”萧铁鹰沉喝打断，独眼骤然眯起，目光钉在山谷两侧的制高点，那是伏兵最易发力的死穴，“他们想耗死咱们，代州城还等着援军，不能在这折了元气。张锐，你带两百骑守左翼，箭雨压着他们别露头；李狂，你率三百骑冲右翼，造足突围的假象；剩下的人跟我守中路，先稳住阵脚再寻机突围！”
突厥阵中，左贤王阿史那咄苾勒马立在高坡，狼皮大氅扫过积雪，看着被围的北境兵，嘴角勾着冷笑。
指尖摩挲着狼首弯刀的纹络，他心里满是得意：萧铁鹰果然沉不住气，带着残兵来救代州，这下正好一网打尽！
灭了这支北境精锐，代州城就是囊中之物。
“传我命令，围而不攻。”阿史那咄苾抬手，声音裹着草原的凛冽，“等他们粮草耗光，自会跪地投降。”
可话音刚落，身后猛地炸起震天喊杀，混着突厥语的怒号穿透雪幕：“阿史那咄苾！还我部族命来！”
阿史那咄苾猛地回头，雪雾翻涌如沸的夜色里，一队身着旧突厥甲胄的骑兵正撞开后营栅栏。
木栅断裂的脆响混着马蹄踏雪声砸来，为首老将的甲片上，狼纹在雪光里泛着冷铁寒光，刺得人眼生疼。
那是四十年前右贤王阿史那拔灼旧部的标识！是阿史那拔灼的部下阿史那默？他怎么还活着？
“不可能！”阿史那咄苾的瞳孔骤然缩成尖针，心口像是被北地冰棱狠狠扎住，又被无形的铁钳攥得发紧。
四十年前屠杀右贤王部时，父汗带着年轻的他亲点兵马，将帐篷掀了个底朝天，连裹在兽皮里的婴孩都没留一个活口，查了三遍的死局，怎么会冒出这么多旧部？
难道当年的追兵，故意放了这些余孽？
他哪里知道，右贤王阿史那拔灼当年深得族人拥戴，左贤王部的几名老将本就不忍同族相残，待阿史那拔灼阵殁后，故意放缓了追兵的马蹄，任那些残部逃进了漠北的风雪深处。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骑兵阵前，萧阿璃一身玄甲裹满雪粒，鎏金长刀在空中划出半道冷弧。
刀锋过处，突厥后营兵卒便像被霜打蔫的麦秆，成片栽倒在雪地里，鲜血溅在雪上，融成点点暗红。
马料堆不知何时被泼了火油，一沾火星便腾起丈高火焰，浓烟裹着雪粒滚上天，转眼就遮了半边夜空。
萧阿璃！？
姚知福与曹正淳的密使三天前还送过信，说她正困在京师，与那二人斗得你死我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又凭什么联络到阿史那默这些藏了四十年的旧部？
“是燕云骑的信号！援军来了！”山谷里突然炸响一声喊——三短一长的铜哨，竟穿透狂啸的雪风，落进每个人耳朵里。
萧铁鹰独眼骤然亮了，猛地拔出战刀，声线震得枝头雪粒簌簌掉：“弟兄们！援军到了！随我杀出去，跟友军会合！”
“杀！”北境将士的呐喊掀翻雪幕，先前的疲惫和焦虑全化作血气。
张锐的箭雨如流星穿雪，精准穿透突厥兵的甲缝；李狂身先士卒，大斧劈断一名突厥百夫长的手臂，鲜血溅在脸上，他只抹了把，又冲上去；萧铁鹰独挡数名突厥骑士，玄甲染血却如铁墙，独眼盯着阵中缺口，策马冲锋时，连雪都被他踏得向后退。
代州城里，守将王涛副将早等得心焦，见城外浓烟滚起，当即率残军撞开城门，呐喊着冲出去。
城墙上的弓箭手俯身高射，箭簇如雨，稳稳护住步兵的冲锋路。
一瞬间，突厥兵腹背受敌，原本严密的阵脚，转眼乱成了一锅粥。
阿璃策马在后营冲杀，鎏金刀抵住一名突厥兵的咽喉时，余光瞥见阿史那默正与一名千夫长缠斗。
那千夫长盯着阿史那默的狼纹甲，握刀的手发颤，声音里满是犹豫：“阿史那默首领……是你……？”
“阿史那虎，你居然还助纣为虐！”阿史那默怒吼着劈出一刀，马刀擦着对方肩甲划过，“你忘了你兄长是怎么被阿史咄苾的人砍断喉咙的？忘了部族的女人孩子是怎么被扔进火里的？今日不报仇，你对得起地下的亲人吗？”
千夫长阿史那虎浑身一震，刀“哐当”砸在雪地上，当年他在左贤王部任百夫长，却不料突厥内乱，左贤王与右贤王部相互残杀……
四十年前的血光突然撞进脑子里：兄长阿史那熊身为右贤王部百夫长，为护阿史那拔灼倒在血泊，母亲躲在柴房的颤抖，还有那些被火吞噬的哭喊……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阿史那默磕了个响头：“首领，我……我不敢再助纣为虐了！”
这一幕像颗火星，落进了突厥兵的阵营。
不少士兵本就是当年右贤王部的旁支，或是知晓屠部真相的老卒，此刻见千夫长倒戈，再听着阿史那默的怒吼，心里的愧疚和恐惧瞬间炸了。
有人放下武器，有人甚至调转马刀，对准了左贤王的亲卫。
“废物！都给我杀了他们！”阿史那咄苾气得浑身发抖，挥刀斩了一名倒戈的士兵，鲜血溅在脸上，却没能止住军心的溃散。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扑到他马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大、大汗！急报！达玛大人在云州败退了！巴图率吐蕃赞普给的二千部众追着，说要生擒达玛交给赞普治罪，达玛他……靠不住了！”
“什么？！”阿史那咄苾像被雷劈中，狼首刀“当啷”磕在马镫上。
达玛的吐蕃兵是他最后的援军，没了援军，三万铁骑再军心涣散，怎么挡得住萧阿璃和萧铁鹰的夹击？
他看着身边越来越多倒戈的士兵，看着远处冲过来的北境军，傲慢和自负早碎成了渣，只剩满心的恐慌和不甘。
四十年前屠右贤王部的意气风发，攻破雁门关的志得意满，此刻全变成了笑话——他不是输在兵力，是输在自己亲手埋下的仇恨，终究反噬了自己。
“撤！快撤！”阿史那咄苾猛地勒转马头，朝着阴山方向疯跑。
亲卫们慌忙围上来护着他，拼死挡住北境军的追击；那些还没倒戈的士兵见首领逃了，也跟着四散奔逃，整个突厥阵营，转眼溃不成军。
“别追了。”阿璃勒住马，鎏金刀垂在身侧，看着阿史那咄苾的残军像丧家犬般钻进雪幕。
她身上的玄甲早被血浸透，脸上沾着雪粒和血渍，眼神却亮得惊人。
萧铁鹰策马过来，独眼扫过满地尸体和断刀，北境将士也伤亡惨重——李狂正被亲兵扶着，肩上插着支羽箭，却还咧嘴笑：“大都护，居然是你……咱们赢了！”
阿史那默走到阿璃面前，看着那些倒戈的突厥兵，眼中闪过复杂：“少主，这些人……”
“他们是右贤王部的旁支，也是你们的族人，先带回代州，好生安置。”阿璃轻声道，目光望向远处的阴山，“他们只是被蒙蔽，不是天生的恶人。至于阿史那咄苾……他跑不了多久。”
雪还在下，慢慢覆盖了战场上的血迹，却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味。
北境将士们互相搀扶着，有的坐在雪地上喘息，有的在雪堆里寻找受伤的同伴。
萧铁鹰看着阿璃，独眼多了几分敬佩：“大都护，若不是你想到联右贤王旧部，咱们今日怕是要埋在这山谷里。”
阿璃摇头，抬手擦去脸上的雪粒：“是他们心里的正义没凉透。阿史那咄苾输，从来不是输在兵少，是输在人心。”
她望向代州城的轮廓，心里清楚，这场胜利只是开始。
姚知福还在暗处，左贤王的残军还在阴山，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但此刻，看着身边浴血的将士，看着渐渐平静的战场，她心里却生出一股坚定：只要北境军同心，只要人心还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守不住的家国。
阿璃勒住马，望着阴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她知道，左贤王不会善罢甘休，北境的战事，远没结束。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阿璃下令，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沉稳，“派人去云州，告诉李将军和柳公子，代州之围已解，我们随后就到。”
亲兵领命而去。